「那也還得等上半年才有女圭女圭看,這麼早去也只能看帶弟挺著一顆大肚子而己啊!」竇來弟柔軟地道出事實。
竇大海發出幾聲無意義的嘟噥,撫撫頭又搔搔胡須,執拗重申,「咱兒要瞧外孫。」
「就一定是孫子嗎?我偏說是個女女圭女圭,是外孫女。」雲姨眯著鳳眼,嘴角優雅而迷人地揚著,慢條斯理啜了口鍾愛的太極翠螺。
「是外孫,鐵定是個小壯丁。」他吼了一聲,雲姨的眸子瞟過來,他吼聲瞬間式微。
兩道涼透心扉的氣由雲姨鼻中哼出,「是個壯小子又怎麼樣?還不是人家的,姓李,不是竇。」
眼見家中「二老」又要斗上,姊妹們無奈地搖頭,互相使眼色。
不過,雲姨這會兒算是正中竇大海的罩門,話雖然刻薄卻都是事實,他撇了撇落腮胡中的大嘴,兩顆眼珠子哀怨地轉了轉,隱約泛起淚光。
唉,教人不忍呵……
「阿爹,我後天和幾位師傅會走一趟北方,是皖浙商人要送去北邊的一批布料,等正事辦完,回程時我就順道去瞧瞧二姊,看阿爹有沒有要梢些東西給她,可以交給我的。」實在看不下去了,竇德男跳出來打圓場。而提及往塞北探望二姊,下意識,她想起那名蒙族男子似笑非笑的面容,不知他現下何處……
「阿爹,等我從四川回來,鏢局的事我可以完全照看,您就能去塞外瞧瞧帶弟,也可以在那邊一直待到帶弟把孩子生下來。」竇招弟微笑著說︰「阿爹可以和雲姨一塊兒去,塞外好風光,兩人相為伴,多好?」
「噗──」雲姨一口茶天女散花似的噴將出來。
「很髒耶!雲姨!」小金寶坐得最近,首當其沖。
咳了咳終于順過氣來,只見雲姨雙頰泛紅,略嫌急促地道︰「誰要跟他相為伴啦?!還怕迷路不成?!」
「你道咱兒願意讓你跟啊?」竇大海的脾氣莫名其妙被挑火了,尋常時候是絕對不敢對這個潑辣有余、嬌艷欲滴的小姨子大聲嚷嚷的,但,事情總有例外。
「你愛跟誰就去跟誰!那個姓關的老小子怎麼樣?稱不稱你雲大姑娘的心?去、去,想跟著他就盡量,沒誰攔著你!」
「阿爹!」眾姊妹們驚叫,已攔不住他的口。
「竇大海!」也不稱姊夫了,她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死瞪了一眼,跟著就二話不說扭頭便走。
「唉……」慘了。姊妹們無不在心中哀嘆。
小金寶拍拍竇大海厚實的肩,朗聲道︰「呵呵呵,阿爹,二姊愛吃紅燒蹄膀,咱們可以捎幾只豬腳給她。」
※※※
雲姨和竇大海之間的冷戰持續了兩天,這種「恩怨」,旁人是束手無策的。更何況四海鏢局還有幾支鏢得走,大小姊妹們都忙,挪不出時間商量對策。
竇德男和鏢局幾位師傅出發往北方去了,這趟鏢是險了一些,走的路線較往常偏僻,不是穿山就是越嶺,因此挑選出來的隨隊弟子個個都是練家子,入行至少也有兩年。
花了二十來天,終于順利將所托鏢物送達目的地,在北地客棧過了一夜,回程時,竇德男相同隊的人分道而行,請他們先回九江,自己則騎著馬往西馳去,進入塞外草原。
她並不十分確定藥王牧場的方向,畢竟上回來時正值冬季,草原被雪掩蓋了,白茫茫一片,還有人帶路。而這一次雪都融化了,草青野綠,一望無際,景致大大不同,且只有獨自一個。
但,不怕的。她可是四海竇五呢,想找藥王牧場這小小事情豈難得倒她?!
沿途遇上許多人,大多是蒙族的朋友,在小河蜿蜒的草原上搭起一個個蒙古包,放牧著數不清的牛和羊兒。蒙族人天性熱情開闊,她隨便開口一問,就有好幾只手指頭幫她指出方向。
「豪爽美麗的姑娘,下馬來喝碗茶吧。」那胖胖的蒙族婦人有對細長的眼,頭上纏著一條天空藍的布巾,長衫的衣領和邊擺繡著鮮艷的圖樣,她膚色黝黑,笑起來頰上有很深的酒渦。
竇德男微微一怔,心頭閃過熟悉感,卻說不上為什麼。
「我熬煮的女乃茶是草原上最好的,豪爽美麗的姑娘,你怎麼能不來嘗嘗。」婦人伸手一把扯住韁繩,竇德男沖著她笑,乾脆翻身下馬,奉性而為地跟著婦人走進她的蒙古包中。
「您好,我姓竇,叫竇德男,大娘可以叫我阿男。」氈房里十分整潔,竇德男望著婦人忙碌的身影,自報姓名,接著隨意坐下。
熬人似乎不在意她的姓名,沒費神去記住,只忙著以文火小心地熬煮茶,加進牛女乃和鹽巴,接著將一碗熱騰騰的女乃茶放在她面前。
「謝謝。」她以雙手小心捧起,吹開熱氣,飲了一口。
「好喝!」兩眼倏地瞪大,醇厚的滋味在舌間縈繞,淡淡的咸味引出牛女乃的香甜,味道比上回在藥王牧場喝的羊女乃酒更引人入勝。
她對著婦人咧嘴笑開,也不怕燙,瞬間已將一大碗茶喝盡。
「大娘,這茶真好,比酒還香。」
「姑娘把茶喝得一滴也下剩,我心里歡喜,會笑著入夢鄉喔。」她再添上一碗,接著擺上好多盤點心,有女乃豆腐、炒糜子粒、紅糖糕等等,全堆到竇德男面前。
「不用,大娘,不用麻煩了。」她揮著手,誠摯地道︰「謝謝您的招待,我還要趕到藥王牧場,我有親人在那兒。真的很謝謝您。」
「到藥王牧場還要花上好久時間,等太陽落到山的那一頭,姑娘的馬會找不到方向的,你留在這兒陪我一晚,明天太陽升起來再走。」
外頭已是草原黃昏,天地茫茫,人了夜將是無盡的幽暗,竇德男想了想,瀟灑一甩頭,已作了決定。「那我就留在這兒打擾大娘一晚了。」
熬人點點頭,笑容可掬,「姑娘應該要多留兩晚,那達慕大會就要舉行了,許多好朋友都會來,大家會一起跳舞唱歌,一起為勇士們喝采加油。姑娘明天要走,很可惜吶。」
竇德男眼楮一亮,沒想到自己正巧趕上蒙族的草原盛會。
「那我明天趕到藥王牧場找姊姊,後天再趕回來。說不定牧場那邊也有人要來參加,這樣我就可以跟他們一起來了。」
熬人仍是笑容滿面,沒再說話,從旁拿起一件寬大的褲子補綴著。
竇德男沒見過這樣的大襠褲,白色為底,兩膝以下繡著斑斕紋彩。她邊喝女乃茶,邊新鮮地瞧著。
「這是給勇士準備的大襠褲,摔跤大賽時要穿的,我得要多縫幾針,才能又密又結實。」她主動解釋,手中針線熟練地來回穿梭。
「這是給兒子上場比賽穿的吧?」奇怪,那種熟悉感越來越強烈,大娘頰上的酒渦、目瞳中閃爍的光采,好像……好像見過……
提到兒子,婦人揚眉笑得更開心,「我的阿齊,是草原上真正的勇士。」
阿齊?!這麼巧,也有個「齊」字?
「他去了哪里?」真正的勇上嗎?她很想見見哩。
「他騎馬去辦事,已經一個春天沒有回來了,可是阿齊告訴我,在那達慕盛會之前,他一定會回來。不是今晚就是明天,他一定會回來。」
本來還對這個「真正的勇士」心存好奇,但听到這兒,竇德男心中忽地升起一把火,想那個阿齊怎麼可以把娘親拋下,自己卻跑得不見蹤影?
她雖未深入了解蒙族人的生活,也知道絕不像中原那麼方便容易,平時就得照顧牛羊、收集燃料,還得運水、擠女乃等等,這個阿齊實在太不應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