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臉紅心跳,她微惱地道︰「你、你心真壞,說話蒙我!」
「我蒙你什麼了?」
「你、你──」她雖然不若三姊來弟和盼紫那般口若懸河,卻也從未遇上教自己說不出話來的時候,但這個總是似笑非笑的蒙族男子偏有這份能耐,他語氣好認真,表情卻帶著玩味,根本猜不透他想些什麼。
塞外兒郎不都是心胸朗朗、爽直豪邁嗎?!怎麼相處越久,越覺得他心機特重?!
「哼!」她側踢馬月復加快速度,超出他一個馬身才恢復速度。
「嘿!小泵娘生氣了。」他輕易趕上,瞧著她微嘟的雙頰,心中沒來由地嘆了口氣,十七芳齡的小泵娘,唉……他真是太老了。
齊吾爾!想什麼?!心一驚,他真不知自己在感嘆什麼?
「我不是小泵娘。」她瞪了他一眼,忽覺自己舉止有些稚氣,哪里是竇家女兒該有的風範?深吸了口氣,終于定下心來。
「和我一比,你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小泵娘啦。」他微笑,直視前方,任雪原上的風撩過他黑藍色的鬈發。
竇德男又輕哼了一聲。「對!你是老頭子。滿頭白發、齒牙動搖,臉上的皺紋深得可以夾死蒼蠅,蹲下去就站下起來,躺下去就翻不了身,可以了吧?」
他忽地哈哈大笑。胯下座騎似乎被他的笑聲驚嚇了,不安的踢動四蹄。
「你是我見過的姑娘里,最奇特的一個。」
「呃?」心跳漏了一拍,她小手緊抓韁繩。
「呵呵,連名字也取得跟人家不一樣,德男德男……我猜你家阿爹是取其『得來好男』,想要有個兒子,才把你喚作這個名兒吧?」撫著馬頸,他淡淡道。
「我的名字不是爹取的,是娘親。我們家六個姊妹,招弟、帶弟、來弟,再來是阿紫和我還有金寶兒,本來阿爹要取什麼迎弟、喚弟、盼弟、得弟等等,是雲姨不準,說是一堆的『弟』,弄不清誰是誰,這是我長大後才听大姊說的。呵……爹很怕雲姨的,她一插腰罵人,四海鏢局里沒誰敢回嘴。」
他濃眉微挑,又掛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這麼看我干什麼?」她狐疑地眯眼。
「我在想……你叫作迎弟、喚弟、盼弟或是得弟,其實也滿鮮的。」
「齊吾爾!」她再遲鈍也不會听不出他話中的調侃,「你以為你們蒙族的名字就
取得很高明嗎?什麼古嚕嚕,像餓肚子似的;巴哈哈,我還哈巴狗呢!寶喀喀,活像老鼠兒咬木枝。最糟的是你──」
「哦?」他瞪大眼,盯著指到鼻尖的蔥指兒。
「你的名字最怪!吾就是我,爾就是你,齊吾爾就是齊我你,我啊你、你啊我的,一下子我,一下子你,到底你是我,還是我是你?」好溜!
「呃……」這會兒換他瞠目結舌了。
扳回一城,她燦燦笑著,一張秀白的小臉顯得開朗英爽。「駕」地一聲,側踢馬月復逕自往雪原奔去。
楞了會兒,他終于回過神志,寒冷空氣中听聞她清朗笑聲,腦中模糊升起一個念頭……若此刻冬雪融盡,是一望無際的細草平原,她那馬上英姿融在翠綠與藍天中,將是何等美麗……
用力甩甩頭,他微惱,把思緒從很遠的地方抓了回來,跟著快馬加鞭追去。
※※※
火紅的太陽完全落下了,還是沒有竇帶弟的蹤影。
對竇德男而言,目前只能憑著雪地上微弱的反光辨明周遭,但騎在前頭的男子似乎不受限,這幽暗的四周盡在他掌握當中。
「五姑娘。」他忽然打破沉靜。
她怔了怔,瞪大眸子望著他寬廣的肩背,和那頭在月光下閃動藍輝的發,卻沒開口說話。
他扭過頭來,臉容深奧,淡淡道︰「為什麼不應聲?」
「那你又是喚我做什麼?」沒頭沒腦的,不覺得奇怪嗎?
他深深望了她一眼,繼續道︰「從前有一隊人馬打算穿越雪原,他們排成一直線往前行走,月光把人和馬的影子拖得長長的,斜映在雪地上。當第一個人走出雪原,回頭想招呼同伴時,才發現全隊只剩下自己一個,所有人都死了。」
「為什麼?」她很自然地問。
「因為狼。」他語氣陡地森冷,竇德男心一凜,定定地看著他。
「狼先是無聲無息跟在隊伍後頭,它會慢慢靠近,慢慢的,什麼聲音也不發出,
然後猛地一跳,將兩只前蹄攀在走在最後的那人肩上,等那人想回頭察看,它利牙一張,瞬間咬斷人的喉嚨,沒有誰能發出求救,跟著一隊的人就陸陸續續、莫名其妙的死在雪原上,成為狼群的美食。」
她吞咽喉間唾液,仍故作勇敢地揚起下巴。
「自此之後,在雪原上行走的人們就有了默契,走在前頭的人會不時出聲呼喚後狽的人,剛才我叫你,你要用力的回答我,不然,我可能回身直接就擊出掌力,把吃掉你、又準備吃掉我的狼打死。」
「我、我沒有被狼吃掉。」她不怕狼,倒是被他可怕的表情嚇著了。
他雙目陰沉,鄭重地點頭。「那很好。」
「即使狼來了,我四海竇五也不怕。」
「是不用害怕,它們被趕到很北的地方了,應該不會出現。」他語氣十分嚴肅,皎潔的月光照明他的輪廓,那抿著的嘴角正微微抽搐……
偷笑?!
「齊吾爾!」這人……這人真壞!淨耍著她玩!
他仰首哈哈大笑。
「你大欺小!」她雙頰泛紅,策馬又跑,不出一刻又被他追上。
「五姑娘,好了好了,是我不對,我給你賠罪便是。你小泵娘就原諒我這個老頭子吧。」他雙目炯炯,嘴角泛出笑紋,有意無意地任著自己的座騎擋在她的馬匹前。
「你這個蒙族人壞死了,滿腦子壞主意,腸子九彎八十拐。」
「不是十八拐而已嗎?別以為我不懂漢語。」
「你就比別人多六十二拐!」還抓她語病?竇德男心中又好氣又好笑,卻仍緊抿著唇瓣,「我找我二姊,沒空理你了。」
前頭蒼茫一片,放眼望去全無人跡,唉……她和阿紫竟然把二姊弄丟了,消息若傳回九江四海那還得了?
彷佛知道他一定會追上自己,她盡情地策馬奔馳,跑過在月下溫柔起伏的雪丘,立在較高處四下張望著。
「齊吾爾,我們再往西去吧,我定要找到我家二姊。早知道會這樣,那時就該跟
著她一塊兒出來的。」收起適才玩鬧的心情,她眉心輕皺,拉扯韁繩控制馬匹。「不知阿紫那邊的搜尋如何,是不是尋到二姊了?」
他驅馬上前,有些迷惑地瞅著她泛紅的膚頰,鼻息和小口噴出的團團白霧迷蒙著她的臉,也迷蒙了他的眼。
「你們姊妹感情好似很親密。」靜靜地,他丟出一句話,「真教人羨慕。」
她微微一怔,不明白他的意思。「兄弟姊妹感情好是尋常的事,有什麼好羨慕的?」
聞言,他唇角勾勒出一個奇怪的弧度,又是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態,帶著淡淡的啼弄,卻如曇花一現,眨眼間已然消失。
「前頭有火光,有人在那兒升起營火了,咱們過去瞧瞧,說不定是竇二姑娘。」他「駕」地一聲已策馬奔馳。
「齊吾爾,等我一下啦!」雙腿踢動馬月復,她急迫著他奔下雪丘。
「快啊!狼要追來了!」
「你胡說!謗本沒有啦!」明知他又來蒙人,可竇德男想到剛才他講的故事,而四周又透著詭譎的幽暗,饒是她四海竇五藝高人膽大,還是忍不住心慌慌。
「你看你看,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