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誰知道他的痛苦?」握緊拳,她哭泣著,聲音混合著窗外暴雨聲,「有誰知道他受的苦?他的媽媽離開家去高等學府拿學位,拿到博士學位後卻和他的父親離婚———從那時起他的父親就開始酗酒,他不準蘇牧去上學讀書,每次他放學回家,他父親就會打他……」
方夫人和方小競聞言一震。
「他成績那麼好,參加高考對他來說卻是那麼難!他父親不給他出學費,所以他每天都去打工!他付出比常人多一倍的時間打工賺取學費!」她嘶喊著,身子順著門框滑坐在地,「……他明明可以離開那個家,可是為了照看酗酒的父親,卻甘願留在家里,承受他父親醉酒後每一次對他的打罵……他在家里過著那樣的生活,在學校還要受老師同學的誤會……」
說至此,心頭像是劃過第四刀,不堪痛楚,她抱住頭哭叫︰「有誰替他想過?又有誰關心過他?」語調竟充滿了淒苦無依,「……如果沒有蘇牧,我還有什麼快樂?沒有蘇牧,又有誰了解我的孤單?」
怔怔的,沒有人回答。
「沒有人有權利剝奪我的快樂!即便全世界都反對,我也絕不放手!」看著窗外的大雨,她眼神散發無與倫比的熾烈,「即便全世界都不要他,那麼還有我陪著他!我不要放手,死也不要放手!」
話音落地,她起身奔向樓梯口。
「童!」方小競大驚失色,伸手欲攔,指尖卻堪堪滑過她衣角。
「快去追!」方夫人面色微變,「她定是去找蘇牧———快!去把她追回來!」
「嗯。」他直覺應著,跑了兩步忽然又回頭,「媽———」
「少廢話,快去追呀!」听到樓下大門響動,方夫人大腦一陣眩暈,天曉得,那麼大的雨,若是出什麼事……
「童去見蘇牧,我只負責一路保護,不負責逼她回來。」方小競語氣生硬,丟下這句話。
方夫人一怔,卻見他火燒尾巴似的跑遠了。
第十章君已不是少年時(1)
狂風暴雨的夜。
胸腔里激蕩無數火山岩漿似的情緒,驅使她飛蛾撲火似的奔向他———哪怕只是他一個眼神,一切委屈與悲傷都會找到出口,哪怕全世界都是冰冷的,那麼還有彼此可以溫暖。
的士停在巷口,她飛快地扯下頸中一條藍寶石項鏈丟下,完全不顧司機的吼叫,朝著巷內飛奔而去。
三更半夜,瓢潑大雨,身上只著一層薄薄的睡衣,豆大的暴雨無情地兜頭潑下來,激起鈍痛,徹骨的冷。氣喘吁吁地沖進那道院門,在看著窗口處微弱透出的燈光時,她心頭驀地燃起一小團溫暖焰火,漸漸充盈起來。
「蘇牧!」她站在門前輕喊。
聲音轉瞬淹沒在暴雨里,與此同時,門內傳來砰然聲響。
她如遭雷亟,那是……那是———
一剎那,冰冷和恐懼同時襲來,她撲到門前大喊,「蘇牧!蘇牧!」
話音剛落,就听到門內再次「砰」地巨響,一道吼聲劃破了雨夜———
「……不準!不準你入學!」
「……混蛋!全都是混蛋!見鬼的錄取通知書!你親眼看看———哈哈哈哈,你還想離開?你還想去讀書?」
夜梟般的笑聲斷斷續續地回蕩在門內,殘酷而冷冽,隨即響起一陣鞭抽聲響。
「蘇牧———」她心髒似被生生絞裂。
門內的動靜似乎有所停頓,接著又「砰」的一聲,似乎有什麼撞上了大門。
幾乎站立不穩,她拼命地捶著門,「蘇牧!求求你———蘇牧,開門!」只覺得全身如包圍在熊熊的烈火里,又像是浸在冰寒徹骨的冷窖里,她拼命踢打那道把他們隔成兩個世界的大門,嘶喊,「蘇牧,求求你……求求你……」
猶如萬箭穿心,她痛哭哀求———求他什麼已是不再重要,不久前,她第一次站在這個門外听聞這動靜時,她驚恐,慌亂,不敢置信;而今,她第二次站在這個門外,再次面臨如此的境地,卻是痛到撕心裂肺全身戰栗……
「蘇牧!」身體幾近痙攣,她喉嚨嘶啞,「求你開門……」
意志崩潰的前幾秒,大門終于砰然而開———
蘇牧單手支著門框,蒼白的臉上帶著幾道刺目的擦傷和血痕。他劇烈喘息著,慢慢地、慢慢地站直了身體,抬頭望向她。
四目交纏的一刻,天空劃過一道閃電,劃破了子夜的黑暗,也劃破了冰冷的雨幕。整個世界似乎被照亮了,一切頹敗污濁一切悲哀黑暗全都消失不見,眼里只有彼此,天地也只剩彼此。
低喘一下,他本能地向她伸手。
像驚惶的鳥兒一樣撲過去,她緊緊把臉貼到他胸前,痛哭失聲。
門內的人怔忡片刻,緊接著,發出一陣憤怒的咆哮,手里的鞭子沒頭沒腦地襲了過去,「混蛋!不準你跑———不準你去讀書!不準你離開這個家!」鋪天蓋地的酒氣。
「———住手!」她尖叫著撲到蘇牧背後,直覺而本能地護住他的身體,「啊!」火辣辣的鞭子抽到了背上,疼痛襲來,她抓緊了蘇牧的手,哭叫,「我們走!蘇牧,我們快離開!」
听到「離開」二字,暴怒中的男人似是呆了呆,腳下一個踉蹌,立于門外。大雨沒頭沒腦地潑了下來,但見兩名少年緊緊相擁著奔出門外。他只覺心下一震,冰冷的雨水澆得神志清明了幾分。
眼見那兩道單薄的身影消失,他似是如夢初醒,追上兩步顫聲道︰「回來!快點回來……」
雨鋪天蓋地地落下來,模糊了身後的路,也迷茫了前方的路。奔到巷口的某個屋檐下,他們終于站定,一邊劇烈喘息,一邊本能地抱在一起,拭去對方臉上的雨水。暴雨烈風呼嘯而來,帶著逼人的寒涼。
「……冷嗎?」啞聲問著,他緊緊把她抱住,試圖為她遮去寒冷。
她搖搖頭,意識還帶著幾分殘留的驚懼,瑟縮在他懷里。茫然半晌,她驀地抬起頭,看了看他臉上的傷,又急促地去解他的襯衣紐扣。
「我沒事……」喉嚨干澀,他扣住她的手。
「不要動。」她解開了他的襯衣。
鞭打過的傷處青紫不堪,所幸並沒有嚴重外傷。默然半晌,她抬起眼,「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蘇牧垂下眼簾,「……昨天。」
「昨天……」她喃喃重復,熱淚頓時涌出眼眶,「昨天就有傷,是不是?」她哽咽,「怕我知道後擔心,所以你今天一整天連藥酒都沒有擦,是不是?」
他沒說什麼,緊緊抱住她。
半晌,只覺得整顆心充盈火熱起來,「小童,你怎麼跑來了?」
「我……」她停了停,一切該怎麼說起呢?憑直覺答著,「我很想見你,就來了。」
汝愛我心,我憐汝意,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執著纏縛。
他閉閉眼,手指劃過她蒼白的唇,「以後不可以這麼任性。」音線低沉沙啞,「我送你回家。」
「不!」她慌亂搖頭,「我不走,我不要回去!」
「你家里人知道嗎?」
她點點頭。半晌輕聲問︰「蘇牧,今晚……發生了什麼事嗎?為什麼———為什麼他下手這麼重?」
「今天,聖和學院的入取通知書收到,我不在,所以通知書落在了他手里。」目光閃過瞬間的不明情緒,他垂下眸,「晚上回去的時候,他喝了很多酒,就在我面前,把通知書親手燒毀。」
如遭雷亟,她顫抖著雙唇,竟一句話也說不出。
「回……回來!」
突如其來的聲音,令他們一震,不約而同地回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