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
他冰涼的聲音令她發寒,有種被放在解剖台上的恐怖感。
「私下的場合,大家都習慣叫我阿努。」薄銳的單眼皮雙眸,以視線切割著她的思路。「其實應該是叫Anubis。」
阿努比士。她知道,這是埃及神祇中犬頭人身的冥府引魂者︰引導亡靈進地獄之門。
「好好的名字,被人截斷成什麼阿努,不是很俗嗎?」他都不介意?
「是很俗,但現實就是如此。你還能對這個庸俗世界的蠢蛋們冀望什麼?」由他們去吧,何苦浪費他的口水。
「阿、阿努比士,我帶晨晨來了!」蔻妮趕緊改正,再次提示著她的功勞。
他輕啾一眼,意味不明,晨晨趁隙切入。
「你的夜店真是太棒了,是我回台灣之後終于看到比較象樣的場子。」好開心喔,有夠過癮。
「可惜就是交通不方便,太郊區了點,往返很花時間。」言下之意,她該走了。
「啊,時間不早,我得趕回前一場派對才行。」她輕抬左腕,嬌媚一瞥昂貴刺目的私家嵌鑽翻轉表,鑽光閃亮到她根本辨識不出指針在哪。
「我送你。」
呃?他……這麼容易就放人?
「阿努你不是要我想辦法帶晨晨來嗎?」蔻妮花了好大的功夫,好不容易跟晨晨混熟、把人拐來,阿努卻這樣就放她走?
「我想你男朋友就是要你帶我來,羨慕你們一下吧。」晨晨朝她俏皮眨巴右眼,打個圓場。「你男朋友的店超贊,尤其是里面的客棧。」
「是嗎?」蔻妮喜歡左一句右一句的「你男朋友」,笑得合不攏嘴。「我比較喜歡後面的泳池派對和B.B.Q。」
「那種在國外很常見,只是在台北很難做。可是客棧,把整個內部裝橫都挖空了挑高,還真的滿驚人的。」
「所以你才到處偷拍?」
蔻妮一句公然刺來,她也就不閃躲了,大大方方在主人面前聳肩扁嘴。
「老實說,我一直想自己也搞間夜店玩玩,才到處跑到處看,搜集資料。好啦,說是在偷別人的創意也沒錯。很遺憾的是,我看到的多半是從國外其它派對復制來的創意,滿無聊的。」但,為什麼會被發現她在偷拍?誰發現的?怎麼發現的?晨晨,你來這邊一定要守規矩喔,否則我可救不了你。
阿努你不是要我想辦法帶晨晨來嗎?
啊,這個陷阱,主謀是阿努比士。他一定是識破了什麼,但訊息還不夠多,所以釣她來他的地盤上再作確認?
「晨晨既然喜歡客棧的格局,我們就從前頭穿越過去再離開吧。」
「謝謝阿努!」她趕快用力欣喜。
「你剛剛才嫌把他叫成阿努是很俗的事,怎麼現在也學我這樣叫他?」蔻妮不爽地吐槽。
「阿努自己都不介意了,我替他介意個什麼勁兒啊。」
「可是!」
「我想喝點好玩的東西。」晨晨玩性大發,拖延離開的時間。「阿努的店改裝得夠炫,顯然是有名家操刀設計的。但調酒師呢,功力如何?」
「歡迎你來踢館。」阿努比士漠然領她前往絢麗喧囂的吧台區。
「我最喜歡這個了。」途經中庭舞池,她在狂歡勁舞的男男女女之間,仰頭望著飛瀑似的雪紡書法條幅酣嘆。「感覺好東方,超夢幻的。」「書法在室內設計里,已經被用到浮濫。」他朝吧台內的酒保微揚下顎,對方立刻點頭,明白主子要的是什麼。「那根本算不了什麼創意。」「問題不在書法不書法,而在于這份空靈感!」
「很神秘對不對?這是阿努的idea,而且是從他老爸的收藏品挖掘出來的創意!」蔻妮匆匆追上,硬是欣然切入。「我也很喜歡這種感覺,就像電影《臥虎藏龍》里的那種氣氛。」
晨晨干笑,不知該怎麼接下去。
「聒噪。」
阿努比士的這句法語輕喃,怔住了她倆;一個听懂了,一個听不懂。
「你的下文。」他垂眸咬著酒杯里的黑橄欖,依舊以法語交談。
「什麼?」晨晨反倒一時腦筋轉不過來。
「問題不在于書法,而在于空靈感。所以呢?」他仍在洗耳恭听。
「大部分運用書法在建築上的,都太黑白分明,用得很硬,顯得匠氣。可是書法的高明就在于行雲流水的空間感,每個字與字之間都是活的,但往往被用得很死。」
「運用書法作為素材的那些設計者,多半不懂書法。」
「嗯……我想可能是不同元素的轉換上,需要累積更多的對話。」才不會運用得那麼浮面、死板、倉促。「听起來你對這方面有下過功夫。」
「呵,是唬爛的功夫吧。」
「你們在講什麼啊?」蔻妮不滿地在一來一往的法語中急問。
「你的特調馬丁尼。」阿努比士漠然地遞給晨晨,舉杯致意。
她鄭重小啜,品味半晌,抬眼驚瞪。「你從哪里找來的調酒師?」
「倫敦。」
「哇噢。」真是太贊了,再偷喝一小口。「你居然挖來這麼厲害的角色。」
「她這是什麼?我也要一杯。」蓋妮張望阿努比士、張望酒保、張望晨晨的一臉陶醉,倉皇不定。
「有這樣的調酒師,我看你的店就算只是間破茅房,也會擠爆了各路的!」
她才哈啦到一半,就被肘後的什麼撞了一下,害她在小禮服上潑濺了幾滴佳釀。
「我的天!」這件小禮服她超愛的。「洗手間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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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急忙順著阿努比士及酒保指示的方向碎步奔去,顧不得形象似的。一入洗手間的雙重轉角,她趕緊裝乖撒嬌地,向男廁外的紳士借用手機,閃入女廁內速速求援。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她一听到阿努比士這麼輕易就同意讓她走,立刻明白其中必定有詐︰她一上路就完了,只得拚命拖延,尋找求生的縫隙。
她什麼時候開始被人盯上的?這個冷眼盯上她的阿努比士又是什麼人?原本悠閑的安全游戲,突然現出原形似地,暴露危險的尖利陷阱。她剛才故作白痴地任由阿努比士替她點酒,但是阿努比士與酒保的肢體語言、眼神、互動方式,再再印證了她所受過的訓練內容︰酒有問題。
即使她假作被人撞到,潑灑到衣服上,匆匆閃往女廁,拚命催吐,已經入月復的那幾口,仍難保不會發揮什麼可怕的效用。
跋快叫Eugene來接她,否則會完蛋。
她一面不顧形象地伏在洗手台上用力催吐,一面顫顫急撥手機,尋求救援。真不該隨便離開會場的,把自己搞成這樣。
藥效隱隱發作了。
小人兒惶惶鎮定自己,靜靜確認這是什麼癥狀。
幻覺嗎?沒有。四肢逐漸麻木嗎?沒有。心跳急促嗎?有,而且很怪。血液循環狀況也怪怪的,好像在血管內奔流,體溫緩緩沸騰。雖然喝下去的東西,她已吐了大半,藥效殘余的威力也發得很慢,但詭譎的什麼似乎仍存在著。怎麼辦怎麼辦?快點來救她!手機一接通,她正要大喊Eugene,就被自己抬起頭來瞥見到的鏡中倒影怔住。她的臉……怎會這樣?
「喂?」
一時之間,她呆到腦漿凝固。這聲音……楊?」
「說吧,你又桶了什麼樓子?」以後干脆叫他清道夫算了,專收爛攤子。
「你為什麼會拿Eugene的手機來用?」
「媽的咧,搞半天,原來你是打錯電話找錯人了?」死小孩,給他記著。
「等一下等一下!」別掛她的電話,拜托!「我闖禍了,你快點來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