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擔心你。」老爸在入秋的山林里走得滿頭大汗。「別把自己搞太累。」
「還好啦,基金會的工作還會忙到哪里去?」她只是不想像其他人一樣以開支票的方式,來做執行長的工作。每一項捐款動作之前,她一定要親自走訪勘察,確定對方真正的需要。
「我看你成天東奔西跑、上山下海的,連基金會工讀生都沒你這麼忙。」之前要不是媽媽身體又有狀況,她還差點飛到肯亞去,嚇壞老爸。「你這樣沖勁十足很好,不過也請體諒老爸老媽的心髒都不太好。」
「好啦。」她無奈地撒嬌長吟。
「媽媽的狀況怎麼樣?」
「上次的檢查報告說,是不是癌細胞轉移了,他們還要再觀察,但是媽可以繼續下一個階段的化療。」她盡量輕描淡寫,省得爸掛心。
「她知道嗎?」
「我只跟她說她第一關考試通過了,可以進到下一關的化療,沒跟她說疑似轉移的事。」
「別說,先別說。」他淡淡自語。「不管結果怎麼樣,讓她開心最重要,不要被這個病般得她郁郁寡歡。」
「放心,她現在活絡得很。每天除了為自己設計新造型,就是忙著幫她女兒做造型。」哎,自從媽開始做化療,家里就迅速累積各式流行假發。媽非常懂得如何娛樂自己。
「她幫你做什麼造型?」老爸怪笑。
「相親的造型。」她抿出一副扁扁的笑意,有氣沒力。
「她還在玩哪。」呵,母女大斗法。
「我總覺得你們倆是共犯,在暗中圖謀什麼。」搞不好哪一天就聯手把她賣了。「媽最近對于相親的事有點熱過頭,害我連吃好幾頓相親大餐,肥得跟豬一樣。」
「她想看你披白紗的模樣吧。」
「爸呢?」也是這麼想嗎?
「當然想,可是我不想讓女兒嫁出去。」老爸是出了名的疼女兒。甚至她赴美讀書時,哭的不是她,而是老爸。「要娶我女兒,只有一條路︰入贅。」
「那大概有很多人都會打退堂鼓了。」如果爸仍任董座,想入贅的多到擠破頭。現在情勢落寞,入贅二字反倒替她擋掉不少追求者。
「你自己呢?」
「我?」她裝傻。
「有自己看中的對象嗎?」
「我忙都忙死了,哪有時間去找對象。」
老爸只是笑,繼續往深谷內的瀑布前行,不多追究。
他最老奸了,每次心里有譜時,表面就會做得平靜無波,好像一切隨意。
自從她工作調回台北,擔任家族基金會的董事及執行長,就遠離了家族事業的實際經營。爸希望她當個董事會成員,或做個快樂股東就好。她起先無法接受,但現在已完全調適過來。
爸寧可她好好珍惜和家人在一起的有限時光,珍惜自己的人生,過得自在,而不必投入公司的實際經營,一天到晚忙著跟人拚到頭破血流。她工作期間,平日跟家人的聯系及相處,竟比她在海外留學期間還少。有形的空間距離更近了,無形的心靈距離卻更遠。
現在回頭想想,自己在上海的那段時間,真的拚到昏天暗地,換來的只是短暫的成就感及下一步更巨大的不安。
要不是爸及時勒住她這頭野馬,逼她回家,她可能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媽的健康出了大狀況。
為此,她哭了好多次,覺得自己真該死。
你都沒發覺你父親的布局調動不太對勁?
仔細想想,確實如此。而且不光是媽的身體出問題,爸的董座也出問題。她都幫不上什麼忙,無力為爸媽去爭取什麼,只能盡可能地減低他們的憂慮。陪媽媽去醫院︰好,沒問題。工作不要太忙︰好,沒問題。去相親找找對象︰好,沒問題。
「你們幫我決定對象就可以。」她垂眸,步步凝睇粗礪的石階。「對于結婚,我沒有意見。不過就像爸說的,他得同意入贅,起碼要是個會听從爸媽話的人。」
「你的男朋友呢?」
「我哪來的男朋友。」呵,爸還在套她口風啊。「要是有,早就抓他來當替死鬼。」
餅沒幾天,她還真的希望有這位替死鬼出現。
看來除非她死會,否則媽是不會終止她的相親爭霸戰的。媽除了以各種不同化療造型娛樂自己,現在更多了貝翎這個大玩具。媽玩得開心,可是她快虛月兌了。
「我沒有拖你去相親?。」媽媽一臉真誠地擺擺雙掌。「你說的話我都有听進去,所以你不可以再擺臭臉。」
「我不是擺臭臉,而是累。」兩小時前她人還在南投的山區小學勘察,只因為媽說有急事要她快快回來作決定,她就豁出去地狂踩朋馳跑車的油門,一路飆車北上。結果,媽媽人不是在醫院,而是在精品名店的VIP室,不知該為女兒選擇哪件婚宴禮服。
她真的快癱掉。
「貝翎,你看這件怎麼樣?」
「我沒意見。」
媽媽討好的笑容頓時委靡垮下,精品名店VIP室的資深店員連忙哄勸,安撫大客戶受挫的脆弱心靈。
哎,又來了。
「對不起,我想單獨和我媽談一下。」她苦笑。
機伶的資深店員,立刻恭敬退下,好讓貴賓在奢華小廳盡情地促膝長談。比起那些平日省吃儉用難得做此高檔消費的小老百姓,陸貝翎家的這類精品大戶,一次消費就可達到他們單月六、七成的業績,當然要妥善伺候,任憑差遣。
VIP室里母女各坐一張沙發,沉默以對。
貝翎無奈地凝望媽媽一臉委屈的小女孩狀,覺得好笑又沒力。人家說她們母女倆感情好得像姐妹,但到底誰像姐姐、誰像妹妹?
「好吧,你說,這兩天為什麼老拉著我到處整頓門面?」
「我把唯一的女兒生得好好的,她卻成天把自己搞得跟男人婆一樣。」媽媽賭氣地嬌嗔咕噥。
「上班族本來就是這樣打扮。而且你早不念晚不念,偏偏選在最近拚命念,是不是又有什麼企圖?」
媽媽一副被說中心事又死不承認的嘟嘴倔相,實在很好玩。媽媽的保養工夫非常到家,五十多歲了卻看來像三十出頭的千金小姐,天天打扮得嬌滴滴的,心無城府,跟爸那個也是從小優渥慣的少爺,真是天生一對。
也難怪爸會斗不過伯伯叔叔們,被逼下董座。
她和爸在這方面很像︰不是沒有雄心,只是沒有謀略。而且爺爺生前就屬意爸爸接任董座;該是他們家的,就當負責扛起,即使江山已淪入別人手中,並不代表她和爸就可以因此放棄。
或許,她的婚姻可以作為籌碼,引進外援。但是爸的入贅條件,打亂了她的如意算盤。
她知道爸媽很愛她,但她不能不為他倆的後半輩子著想。
他們過不了苦日子的。
其實她有注意到一個不錯的對象,外商公司的對沖基金經理人,對方也表示對她頗有好感,可是要他入贅就有點難。
那就算了。
對方的後續回應很怪,他認為他們可以持續這不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她起初沒搞懂,後來才恍然大悟,對方所謂的那種交往,就是上床。
令她作嘔。
人模人樣的高學歷精英,想的竟是跟路邊交配的野狗同等級的事。
「這事你不能怪別人,你自己也有責任。」好友和她在SPA中心俯伏休息時,慨然提醒。
「我有給過他任何可以上我的暗示嗎?」即使事情已過了好一陣子,她還是想來就不舒服。「還是我哪里表現得自己很需要了?」
「為什麼不把這理解為︰你很有魅力?」
「可是……」原本是來這里放松身體和心情的,此刻她卻每根神經都不悅地抽緊。「我不喜歡被人用這麼下流的方式來示好,好像我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