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這事,但大家都以為她知道。她不是為這事傷心,但大家都以為她是為這事哭腫雙眼。她沒想過會有這麼卑劣的講法,無緣無故就如此踐踏她的人格與尊嚴。
她的同性好友雖然也常取笑她的身材,但彼此都很清楚玩笑的界線,明白分寸。但同事們現在閑串的這樁業績,卻是赤果果的惡意羞辱。
「有夠惡劣!」曉淑周末到教會向朋友們傾吐時,樂樂率先暴吠。「曉淑,告他!讓這混蛋學習什麼叫尊重女性,也省得他再用那張嘴隨便欺負其他人!」
「對啊,他怎麼可以講這種話?」
「他該不會就是之前譏笑你是石頭的那個人吧?」有人霍然警覺。
「什麼什麼?」樂樂轉頭四問。
「也沒什麼啦。」曉淑為難地絞著手指。「前一陣子他一直約我出去,或要我搭他便車什麼的,我都婉拒了,他就開始笑稱我是不解風情的大石頭。」
「不解風情這四個字應該是你自己加的吧。」教會小教室的窗戶外飄來一句。
「嗨,維祈。」
「要不要進來坐?」姊姊妹妹們熱情邀請。
「我們正在講男人的壞話。」樂樂奸笑。
「怪不得你們聊得那麼火爆。我還是別插花的好,免得小命不保。」他閑閑趴在窗台上串,仿佛親切的鄰家大哥。
唯獨曉淑知道這偽君子來意不善。
「維祈為什麼說不解風情是曉淑加上去的?」
「因為太浪漫了。」他和煦一笑。「完全足曉淑一相情願的想法,但人家可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他輕瞥曉淑明明不安卻又逞強的模樣,想想還是算了,她已經夠慘的,別再捉弄她了。「把女性說成石頭,是很不雅的比喻。」
「啊?」眾家姑娘一概茫然。
「怎麼個不雅?」感覺不出來啊。
他聳聳肩。「當然是指女生那方面有問題。」
「哪方面?」曉淑硬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用比較白一點的說法,就是對方暗諷你性冷感。」
嘩聲四起,姊姊妹妹們無不詫異。
「那個男的怎麼可以這樣講曉淑?!」
「這根本是人身攻擊!」變種的三字經!
「曉淑,你的同事都沒人提出反擊嗎?他們不覺得這很過分嗎?」氣死人!
「別開玩笑了。」席間反應最涼的柯南閑閑掮風。「人家沒事干嘛為曉淑犧牲自己的前途?」
沒乘機把她排擠出去就不錯了。
「告他!曉淑,去告他!」樂樂火到腦袋快爆漿。
「小心動到胎氣喔。」
「柯南,你閉嘴!」樂樂向來最看不慣這種事。「那家伙就是欠人扁,所以一路嘴賤到今天。曉淑,你如果不采取行動,就等於是姑息縱容這種惡劣行為!」
曉淑一怔。她沒想到這麼多,反而還難過得半死地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好、言行有什麼不端莊,才招惹到這種羞辱。
「而且你絕對不可以自責!」
樂樂的強烈指責嚇了她一大跳。
「我最受不了的就是類似這種事的受害者總會懷疑自己,覺得自己一定有什麼不對,所以會被人這樣貶損。這件事情錯不在你,而是那個男的太不尊重女性!」超級欠扁!
「可是……」一定要把事情搞得這麼激烈嗎?「我想再跟他好好談。」
「好啊,你去試試看。」柯南一副「你自願要去送死我也沒轍」的懶樣。
「大家都是同一個公司的同事,天天都要在一起工作。我不想因為我的關系,害整個辦公室氣氛很僵……」
「你的溫柔跟體諒,可能只會造成下一個女性被他的惡劣傷害。」姊姊妹妹中的粉領新貴婉勸。「我相信你不是第一個被他以粗鄙言詞羞辱到的女性,只是大家都抱著息事寧人的態度,以為忍一忍就算了,自認倒楣,結果是讓這種敗類更加囂張無阻。」
曉淑心中一凜。
她不希望把事情搞大,但更不希望其他女性受到這類無謂的貶損。但……
驀地,她不自覺地瞥向窗口趴著的李維祈,心中有著隱隱的溫暖,期待著什麼。誰知,他竟然趁大家不注意,對她投以輕蔑的冷笑。
「需要我幫忙嗎?」
「對啊。如果你不方便直言,維祈可以去你公司替你出面。」緩沖局勢。
「我不需要!」
大夥被曉淑突兀的賭氣愣住,不明白怎麼先前畏畏縮縮的傻大姊競忽然強悍起來。
「我自己的事,我會處理!」
「喔。」他假作溫柔,賊眼彎彎。「那很好啊。你打算怎麼處理?」
「反正……我有我的打算就對了!」強詞奪理。
「該不會是想向老爸尋求政治庇護吧?」
一語中的,糗得她七竅生煙。
真搞不懂自己是怎麼瞎眼喜歡上這頭冷血豬哥。超沒人性、超沒同情心、超沒英雄氣概!看到美女有難,竟然袖手旁觀,還涼涼地落井下石。
虧他上禮拜才向她提出結婚的建議案……
男人為什麼這麼簡單就可以渡過情感的挫折?他十年前那樣草率地處理她的傾慕,十年後卻事過境遷似的閑閑向她求婚。他難道對這一切都這麼地沒感覺嗎?是她用情太深太泛濫,還是他太薄情寡義?
不公平。至少就這件情傷來看,他幾乎沒付什麼代價,她卻痛了十年。
最慘的是,她至今對他仍有感覺。感覺愈強烈,就刺得那份痛楚愈深。
「呃?曉淑?」姊姊妹妹錯愕。「才聊到一半,你要到哪去?」
「我後天就要帶國中生團契的短期宣教隊下鄉,得先去倉庫找出他們要用的海報板。」她勉強擠個笑容。「你們繼續串吧,我先走了。」
大夥故作欣然地揮揮手,很能諒解她需要一個人靜一靜的時間。
曉淑知道,大家都誤以為她是受挫於公司惡質男同事的羞辱,其實她心中真正受挫的,是別的事。
她鑽到擁擠而幽暗的後梯儲藏室,只亮著盞小燈泡,供她在各類雜物堆中搜尋畫板。她不想再浪費心思在無謂的感情糾葛上,只想好好做點有意義的事。而且,要帶十二個青少年到南投鄉下教會辦福音活動,也不是容易的事,她必須更專心投入才行。
雖然她特地報名上青少年輔導課程,雖然她想盡辦法跟青少年們建立友誼,雖然她努力對他們的冷漠消極保持熱情,得到的卻總是失落。沒有成果,沒有回應,沒有任何的肯定。
她是不是對人、對事、對這個世界,都太過熱切?對這一切冷淡一點,是不是比較不容易受傷?
隱約中,她身後傾來一座溫暖的巨牆,將她自背後圍堵在他胸前。一雙健臂伸長在她左右,箝往她前方的一大疊直立畫板。
「你要拿的海報板就是這些?」
熟悉的氣息,低俯在她肩窩,暖熱地拂掠著她的耳畔。她當然可以叫他滾蛋,少在沒人的地方惺惺作態,但她只是沮喪,只能無奈。
她寧願自我欺騙,假想他正在和她談情說愛。
胡碴隱隱的剛稜面頰,自她身後貼往她細女敕的臉蛋,愛憐地不住摩挲,貪婪地呼吸著她淡雅的體香。
此時此刻,沒有言語,沒有任何親昵的腧矩,只有單純的依偎,彼此相倚。
他對她是這麼地疼惜,只是難以傳遞。
「你不必來幫忙。」曉淑被自己的冷言冷語驚到。
不是這樣的!她渴望他的親近,她喜歡他陪在她身邊!
「我只不過要搬三塊畫板而已,不需要你插手。」
她在鬼扯什麼?!曉淑狠狠自我痛斥,卻控制不了自己的決絕,憑維祈的霸王脾氣與獨裁天性,不把她活活絞成麻花才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