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雅孤立在門口,無語怔忡。
這個世界是怎麼了?為何短短幾天之內,全變了顏色?
為何說她早和百禎成親?她人一直被關在這兒,那與百禎拜堂的會是誰?
百禎呢?他這些天都跑到哪去了?她得找他問清楚,這場亂局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在端王府里四處亂竄,能找的地方她都瘋狂搜尋。凡是見著她的人,莫不躬身行禮,連連喊著「二少福晉吉祥」。
是這世界全都瘋了,還是她瘋了?
她決定逃出去探听,再也不願坐以待斃。
她假扮成府里矮胖的廚娘,由後門溜往城東茶樓的月嬤嬤舊鋪,一切卻已了無痕跡,連跑堂倌都沒了蹤影。她的過往,變為一片空白,所有努力,灰飛煙滅。
月嬤嬤已經完全不存在。
她茫然枯坐茶樓良久,才努力提振元氣,拖著疲憊的身心趕往另一處情報買賣的大本營︰賭坊,結果使她完全崩潰——
月嬤嬤背叛「四府」,將一切機密全賣給「四靈」,賺過大把銀子——
元卿貝勒呈報的私鹽之案,被政敵在御前攔截奏章,于朝堂上遭公然擊退——
元卿貝勒轉而呈報皇上的鹽務密摺遭到拆封。按皇帝御令,凡經拆封的密摺機密已泄,一概不予審理——
「四府」計劃佔取石虎胡同的地脈,「四靈」就搶先一步奪走——
「四府」計劃以四法王經為鎮敵之寶,「四靈」就搶先一步將之悉數焚毀——
「四府」開始布下少女陣,決定追殺傳言將會統御「四靈」的十六歲少女,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冰雅回到端王府後,始終呆坐不動,或如行尸走肉。
事情不對,全都不對了。
究竟是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
她由白天坐到黑夜,由黑夜坐到天明,神思游離。直到她無意間握了下手中的胖廚娘臉皮,一道頓悟猛然射穿她的腦門,令她震動。
「怎麼,在為我等門嗎?」百禎在炫目朝陽的簇擁下欣然進廳。「听說昨兒個你五哥、五嫂來看你了。」
她森然退至屋里的陰影深處,犀利瞪視。
「冰雅?」
「你找人偽裝成我,與你成親?」
「是埃不過畢竟‘四靈’的易容師父功夫沒你高明,所以我叫你的替身沒事少在人前露臉。」
「並且叫她摔爛五嫂送給我的鐲子?」她冷語。
「什麼?」他凝往外袍月兌到一半的勢子。
「你還找人佯裝成月嬤嬤,制造我窩里反的假象。」
「不盡然,‘四府’手下確實有人窩里反,否則我哪能這麼輕易地抓到你。」
「為什麼要這樣陷害我?」她低問。
「不是陷害,是解救。」他揚起明朗笑容,滿面春風。
「你敢說這是解救?」
「沒錯。」他笑容依舊,眼神卻轉而強悍地對向她。「從此以後你不用再跟‘四府’牽扯不清,我們也就不再相互為敵。」
「可是你卻讓元卿表哥背棄我!」擊毀了他們之間所有的信賴。
百禎眯眼望向她憤恨的淚水,莫名其妙。「我不是早告訴你我會這麼做了嗎?」
「你為什麼要這樣?!」她痛聲泣吼。
「冰雅?」他好笑地大步逼近她。
「我跟你有什麼仇,你為什麼要冒我的名為非作夕?為什麼要毀我的名聲?為什麼要毀我所有的努力?為什麼要用這麼卑劣的手段讓所有人誤會我、鄙棄我?!」
「你是怎麼了?」他婉言相勸。
「我的家人不信任我,連元卿表哥也不信任我,全天下再也沒有一個自己人會信任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環胸嘆息,隨她吼去。
「利用我的名聲,毀掉我的人格,很有趣嗎?」
「你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了。」
「因為今天名譽被毀的不是你,你才能說得那麼輕松!」豈知她的每句嘶喊,都將心靈扯得更加千瘡百孔。「我過去的所有紀錄、所有心血,已經被人奪走,去成就他的功績,你卻連我最後的尊嚴也奪走,只留給我一堆辱罵和臭名!」
「有什麼關系呢?你的易容功夫依舊是天下一流的,這項本事永遠會跟著你走。」
「還有一輩子洗刷不掉的冤屈和誤解!」
「你如果真的這麼不甘心,干脆站出來跟大家講明白是我在背後使詭計。」何必如此小題大作?
「誰會相信我?有誰會听我說?!」
「那就是他們對你的信心太薄弱,不是你的錯。」
她不可置信地瞪著他.錯愕無誥。淚水一滴接一滴地墜落,似乎永無休止。
「你一點都不在乎我的感受,是嗎?」她空洞地輕喃。
「你太在乎別人的眼光,因而綁死你自己。我之所以使些下三濫手段,正是要幫你解月兌。」
「解月兌。」她哼笑,哀痛的淚水不曾止過。
「你以為大家對你的好印象能撐到幾時呢?」他深沉地望進她的靈魂,仿佛在傳遞某種悲涼的經歷。「冰雅,討好別人是沒有用的,世上最善變的,就是人心。今天可以將你捧上天,明天就可以將你踩下地。生死由人,毀譽由人,這就是你要的生活?」
她脆弱地眨著淚眼,閃落滴滴心靈碎片。
「冰雅,如果他們真有那麼信任你,為什麼不听你說明?為什麼不追根究底?難道他們對你的信賴就這麼不堪一擊?」
「可是……我提不出證據,為我自己辯白……」「需要證據才肯相信的話,那還稱得上信賴?」他抓緊她雙臂,俯身眼對眼地瞪視。「冰雅,你該長大了。如果你想獨力飛翔,就得先睜開雙眼看清現實。」
現實卻如此殘酷,令她難以承受……
「你要學著讓自己更剛強,無論別人污辱你什麼、扭曲你什麼、作踐你、鄙視你、誤解你,都動搖不了你的信心和原則,那樣的人生才不會淪為搖尾乞憐的小狽。」
她嬌柔的雙眸仍盈滿痛楚,裝不進他的勸慰。
「百禎……我痛,我好痛……」
她的無聲呼喚,她的無助淚顏,揪住他的心。
他猛然將她擁進懷中,深深蹙緊眉頭。嬌小的身子如此單薄,連情感也如此稚弱。
細致的心靈與小小的寄托,全被他一掌捏破。想要她學習飛翔,就得將她推出飽受呵護的小窩。
但她還太孝太柔弱……
「你若仍覺得很痛,找個目標發泄情緒或許會比較好過。譬如說,你可以恨我。」
他疼惜地撫著她痴望的容顏,沙啞呢喃。「就像你剛才做的,怪我,罵我,甚至是詛咒我,只要你高興,我這條爛命悉听尊便。」
「為什麼……你設計這麼大個陷講,難這就只是為了讓我學習成長?」
「聰明的小東西。」他笑著點了下她的鼻子。「這麼說吧,我這麼做,有一半是為了斬斷你過去的依賴。」
「我不懂……」她累得無力思考,身心懼悴。
「你的確一下子承受了太多,先休息一會吧。」他撫著胸膛上孤苦無依的小人兒。
「我會一直在這里陪你,安心睡吧。」
他的心跳是她最渴望的慰藉,他的懷抱是她最安穩的被枕。他的氣息、他的體溫、他的呢噥,細密纏繞著蜷曲的小小身子,化為夢繭,暫離世間紛紛擾擾。
「嗯?」
她微有哽咽,帶著依依鼻音,游離在夢境邊緣。「我可能……短時間之內,仍然沒辦法原諒你……」「我知道。」
「但是,我也沒辦法恨你……」
他心靈深深一悸,虔誠地以臉頰摩挲她的淚顏。「睡吧。」
這愛他不得,又恨他不能的一輪冰清明月。
&&&&不管局勢對冰雅有多麼不利,不管表哥對她的信任還殘存多少,不當面把話說清楚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