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寞的沉吟令她微怔,茫然哽咽。
「我只是你的表哥,不是你的父親。你阿瑪既然出面處理你的婚事了,就不需要我多管閑事。」
他靜謐地轉回座前駐足,任冰雅窺視他空洞的側顏,許久不出聲。
「表哥?」
「至于月嬤嬤的身分和算命鋪,」他思索半晌。「我建議暫時收起,另覓陣地。畢竟那里已經完全被‘白虎’模透,連你和天魁師父的婚約他都挽得到,這個據點必須放棄。」
冰雅眨巴著晶瑩淚眼,緊盯他的凝重神情。
「你換掉月嬤嬤的身分,另外塑造一個新角色。原先與探子們聯系的關鍵人物……
我會自己想辦法。「
她不會被踢出任務之外了?「你要想什麼辦法?短時間之內,你要上哪找人代替月嬤嬤這麼責任繁復的樞紐?」
「那是我該操心的事,你不必多問。」
他的背影令冰雅心酸,清冷的低語更令她深感愧疚。
她在做什麼?只顧著意氣用事,黨忽略了自己無形中加重了表哥多大負擔。
「你已經被‘白虎’完全盯上,為了安全著想,明天起我會派三名侍衛護在你周圍,以防對方找你下手。」
「三名大漢把我包圍得密不透風,‘四靈’豈不是更容易揉出我們的動向?」
他閉眸捏緊鼻梁,深蹙眉頭。「暫時……走一步算一步了,目前我實在沒有足夠的體力去設想那麼多。」
「天魁師父怎麼辦?」
「什麼?」
「你不是說要跟他取消掉我的婚事?你不怕這一說,就打壞了你們多年的友誼與合作關系?」
「世上本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解決之道。」他苦笑。
「天底下好人那麼多,你為什麼挑中他做為我的夫婿人選?」
「因為我們交情夠深、距離夠近,如果他辜負你,表哥自會出面做你的靠山,替你討回公道,或是出了什麼事,也方便就近照應。再說,天魁會看在與我交往多年的份上,特別包容你,有什麼利益定會管你爭取,不讓你在夫家受委屈。」
她沉默地怯怯走向孤寂的背影。表哥什麼都替她想好了,連她父兄不曾替她關照到的層面,都一一細密打理。他設想的不是一樁婚事,而是她的一輩子。
「不過,沒有考量到你對他的感覺,是我失誤。男女間的感情偏本就重于一切——」
「我願意嫁給師父。」
元卿蹙眉回首,嬌小的人兒正杵在他身後,懇切地抬望著他。
「你不必勉強自己。」
「我沒有。」她輕柔細語。「這回我是真心接受這門親事了。」
他無法精準地觀測她的神情,只得疑惑地撫上她臉龐。沒有淚,沒有愁容,沒有顫抖,吐息安然,神態從容。
元卿並沒有深感安慰,更無欣喜,眼瞳反倒格外犀利。
「對不起,剛才我……實在大失態了。」冰雅困窘地吸吸阻塞的小鼻子。「我覺得……好像凡事只要和百禎牽連上關系的,都會令我變得很奇怪。」
「你其實內心很高興百禎上門提親,是嗎?」他的呢喃冷如冰鋒。
「很不知羞恥吧。」她強撐笑容,仍忍不住掉下淚珠。「表哥,我發覺我愈來愈可怕。很多……我明知不該有的感覺與心思,都會不受控制地一個個跳出來。我的確在為百禎提親的事高興,可我不該高興的。這實在……太輕涪太不要臉了,我一點也不想變成這樣。但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完全沒法控制……」偽裝的堅強頓時崩解,迫出壓抑的啜泣。
他健臂一展,將冰雅輕柔地緊擁入懷,讓她埋首在他胸膛內盡情哭泣。他這才發覺她是如此嬌小,如此柔弱。冷悍的防衛之下,包裹的是這般脆弱的女兒心。而令她防御能力失常、方寸大亂的人,不是他……「表哥,我是不是很壞?」
怯懦的申吟細得幾乎被顫抖粉碎。
「我該怎麼辦?」她緊緊抓著他的衣襟,貼在他心口上含糊低語。「我怎麼會變成這樣,連我都快不認得自己了……」他視而不見地冷臉朝外斜陽,晶透的眼瞳猶如琉璃珠一般地清澈、優美、孤冷。
他絮摟著身前不及他肩頭高的小人兒,卻也明白這份擁抱,再也挽留不住已經失去的明月冰心。
「就照之前所說的,嫁給你天魁師父吧。」
冰雅寂然停住哭泣,仿佛被凍住了靈魂。
「難道你還在期待我做出別的建議?」他溫柔輕吟。
她不敢回應,生怕泄漏心底可憐且無恥的秘密。
「你自己決定,我也不想勉強你。」
剎那間,與百禎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澎湃地涌上心頭。他今她痴、令她苦、令她悲、令她喜。所有人都保護她、疼惜她,唯獨百禎,不斷地丟給她危機與挑戰,將她拋入混亂中,毫不憐憫,激起她不知名的潛力與奮戰本能。他是如此地不同,如此地……「月兒,人不痴狂枉少年。但人生年少有幾時,你又能再痴狂多少時日?」
是啊,以後她大可稱這段荒唐境遇是因著年少無知,往後的日子卻是一段漫長的現實,更何況,百禎也不曾否認他對她的心態——一時興起的有趣玩意兒。
「可是表哥,我已經……不干淨了……」空洞的啞嗓有著無垠的絕望。
「不要緊,一切都還來得及。」他輕柔捧起落寞的嬌顏。「你有無與倫比的魔力,只要你願意,沒有一個男人會不愛你。」
她無助地眨巴淒涼淚眼。「但我不想欺騙師父。」
「就算你的人、你的心全給了別人,天魁他也不會在乎,一樣疼你如昔。」
「為什麼?」
即使他視力衰殘,仍可感受到她靈魂深處蕩漾的瀲灩波光,懾人心魂。
「表哥?」她茫然回視著他恍惚的俊秀容顏。「阿瑪收下百禎聘禮的事又該怎麼辦?」
他欣然淺笑。「我自有辦法要他退回去。」
可惜,百禎比他更早一步出擊。
「听說冰雅從小就和哥哥姐姐們處不好,真有此事?」某日,百禎在冰雅府中如此與她五哥閑聊著。
「沒有的事,只是大家不太了解冰雅的古怪性子而已。」五哥熱切地替自個兒ど妹圓常「你若見到冰雅,很可能一不小心就給她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嚇到.其實呀,那都只是虛張聲勢。」
「喔?」百禎擺出興味益然的神態,趁著對方搞不清狀況的傻勁兒順勢扮演一個對冰雅無所認識的提親者。
「這方面你可問對人了。所有兄弟姐妹中,我算是和冰雅走得最近的一個,她的一切我再明白不過。她一點也不像她表面裝的那副刺蝟相,只是怕有人看穿了她的底,會傷害她。」
「看穿她的底?」
「是啊,因為她很瞻孝很孤單的。」想來就心疼。
「我從不知道她會是個膽小的人。」百禎微愕地笑著。「听說有回她過宮探慰是貴妃病情時,遭太子調戲,結果當場將他推入池子里。」
東宮太子當然氣得七葷八素,卻又不敢聲張,怕事情傳到目前正親征西北的皇上耳里,免不了又是一頓教訓。
「表面上看,冰雅確實很有膽、有骨氣,卻沒人知道她那次回來後一個人躲在房里哭了多久。」要不是她五嫂苦苦哀求好幾天,她恐怕打算把自己活活餓死在房里,以懲罰自己。
「啊?」
「我是不了解女孩子家心里在想什麼,但冰雅很討厭別人把她當嬌弱可欺的小東西看。她老覺得她會遭人調戲,全是因為自己舉止不莊重惹的禍,覺得是自己形貌風騷的錯。我的媽呀,她那樣若也能叫風騷的話,我真不知該如何形容我三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