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們……不是完全相反的,我們也有些共通點。」
「那只會更加增添你對他的興趣。你理智上排斥他,因為他擁有你向往的自由與隨性,他的事事輕而易舉、他的拿得起放得下、他談笑用兵的卓越天分。你內心深處渴望成為這種人,可惜你不是,所以他是你永恆的夢想。」
「為什麼……」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的事,表哥何以如此輕巧地就一語道破?「你又沒接觸過‘白虎’,為什麼對他的事那麼……那麼……」她不甘心得語無倫次起來。
「我是沒接觸過他,但我接觸過你。」
「我和百禎又沒有什麼關系!」
「你失憶時也和他完全沒有任何關系?——」強烈的難堪令她咬緊下唇,一時無力反駁。「你……為什麼會知道那些私密的事?又是誰告訴你百禎就是‘白虎’的?」
「你想,會這麼扯你後腿的人向來是誰?」
她呆愕好一會。「三姐?」
「是啊,正是鴛鴦。」
「她告訴你‘白虎’的真實身分就是百禎?」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敝。難不成她威脅過你不準跟我說?」她一聲也不敢吭,元卿便了然于心地輕聲笑起。「連我都很意外,鴛鴦竟然私下早和‘四靈’的人馬攪和在一塊兒。要不是這回你惹上她看中的男人,一狀告到我送兒來,我到現在都還會被蒙在鼓里。」
「表哥,為什麼你要敵視‘四靈’,把雙方的關系搞得這麼僵?」
「我不曾敵視過他們,倒是在查緝任務上常被他們擋道,反而被他們視為麻煩人物。」
「我听到的卻不是這樣。」
「那當然,而且我也沒奢望你會棄百禎而听我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有時閑適悠然的表哥比平常的他更凌厲逼人。「我只是……
想搞清彼此的立場.到底‘四靈’和‘四府’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怎麼,懷疑起我是否居心不良了?」他彎起俊美雙眸。
她艱困地一咽喉頭。「你是嗎?‘四府’有沒有借著權勢與查緝之便圖利自己?」
「別人我不知道,但我唯一圖利自己的,就是我堅守的賞善罰惡原則。我明白人性中難免會有小好小惡,我自己也不例外,但公義的大原則卻不能變動,也不能妥協。因為原則性的問題,不能談條件。」
這的確是她所熟悉的表哥。「但……」
「不明白我原則的人,只會就行為去判斷,下膚淺的結論,隨便定我的善惡。不懂我的人可以扭曲我、污蔑我、信口開河,可是你呢?」
「我無意侮辱你的人品,只是……」
「你已經用你的問題來侮辱我了。」元卿晶透的雙瞳中難掩失落。「月兒,為了一個男人,你就要舍棄我們之間的情誼與信賴?」
「我沒有!」她急切搖頭。
「可你已經動搖了,你讓百禎動撼了你對我的信賴、我的人格、我的原則、我的所作所為。你的問題,證實了你在動遙」她委屈地咬緊下唇,堅決地繃著小臉,既不承認,也不為自己辯解。
「月兒?」
他不出聲、不抬眼、硬邦邦地僵在原地,倔強地垂著頭。
元卿悵然,偌大的書房陷入漫漫沉寂里。
「為什麼我們的關系會搞成這樣?」他輕嘆。
「只因為我開始有自己的想法。」
元卿支著額角聆听,狀似正在閉目養神。
「我從沒懷疑過你的居心,我只是不明白,為何好人壞人在做事時會用上同樣陰險的手段?」
「雖然手段雷同,但目的截然不同。善者是為了善,惡者則是為了惡。」
「可是不論是善是惡,我都無法認同那種尖銳對立、爪牙相同的手段!」她難過地握拳嬌喊。「為什麼要彼此為敵、彼此攻擊?為什麼不能心平氣和地相互協調?世界那麼大,為何‘四靈’和‘四府’卻像兩頭野獸般,硬要站在同一條這上犄角相抵,徒增紛亂和危險?」
「所以我才要你快快嫁人,退出這場亂局。」他淡然道。
「我不想只因我是個女人,我就得被保護、就得逃避!」
「我也不是因為你是個女人才這麼做。」
「那是為什麼?」
「你沒有足夠的經歷與能耐承受這世界的真相,所以我出面替你頂。」
「你憑什麼說我沒有那份能耐?」她吼得將水珠震出眼眶。
「我知道你很努力、很拼命,但有些事是無法光靠努力就能達成,而是本質問題。
你的本質不是戰斗,所以我教你技藝,卻不教你武功;所以你一面對激烈沖突,就會思緒混亂、信念動搖;所以你會團惑、會左右為難、會茫然無助。「
「我不懂你這些冠冕堂皇的說辭!」
「我也知道你不懂,所以我才說你經歷不夠,承受不起這些復雜的道理,就由我來出面替你項。為什麼要一再逼問我已經回答過的問題?」
「因為我拒當一個懦弱無知又沒用的女人!」她起身痛斥。
「我從沒說你沒用。」
「一個連自己的人生都沒法掌握的人還會有什麼用!」激動的嘶喊被抽泣聲沖得支離破碎。「我已經很努力地活出我自己的價值,我在易容功夫上精益求精,我想辦法為你多探得各方消息,我拚命在傳送情報的任務上盡善盡美,不讓自己有一點點失誤,結果我還是淪為一個廢物!」
元卿霍然站立,高大的身影逼得她邊退邊奮力吶喊。
「我是冰雅、我是半仙月嬤嬤.我的努力和成果同道中人全都曉得,可是卻仍擺月兌不了被男人踐踏的下場!」
「是嗎?」
「先是你,要我像個普通女子般地嫁人了事;再是師父,親手傳授我一切技藝的人竟要我全數放棄,乖乖成親,相夫教子;而後是阿瑪,一個冷落我十幾年的父親突然跳出來亂收人家的聘禮,隨便定我的終身,我不是廢物還是什麼?」
「月兒。」
「我算什麼月兒?付出了這麼多年的心血,最後還是變回了沒用的小九。你們每一個人對我的肯定好像都只是說說而已,沒有一個人慰留、沒有一個人惋惜,就毫不猶豫地把我所有努力連根拔起!」
「這是基于安全考量,不是在否定你的能力。」
「我不要你們任何人的保護!我沒那麼嬌弱,也不屑當那種沒用的蹩腳貨!我只是想和大家一同奮斗、並肩作戰。我不懂的事我願意學,你可以教我;我缺乏的經歷我願意去開拓,只要你給我機會。為什麼要用這麼拙劣的手段來鏟除我,還要我嫁給一個最初訓練我、最後卻阻絕我的師父?」
「月兒。」
「我一直明的暗的表示著︰我不要嫁、我不要,可是沒有人听見我的聲音,無論我喊得再大聲也沒有用!」她激切地顫抖,憤恨尖嚷,舞動著滴上顆顆滾珠的小拳頭。
「我不願違逆你的好意、不敢傷師父的心、不想頂撞你們在我之上的權力。但我一點都不想嫁給師父,一點都不想放棄自己好不容易掙來的職務。你們每個人都說是為我好,可是為什麼都不理會我真正要的是什麼!」
元卿無語,看著縮在牆角急遽顫抖的小身影,听著一聲聲令人憐惜的抽泣。
兩個人,兩種立場,兩樣心思,都為彼此設想,也都被彼此所傷。
她不是柔順的凡俗女子,也不再是他年幼無知的小表妹。她已經成熟到會思想,會反抗,甚至玩起翻天覆地的大騙局也不見退卻與悔意。她已經不再是他掌心的小月兒。
「你和天魁師父的婚事,我會去叫他撤掉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