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淡的神秘話語令海棠產生發自心底的涼意。他究竟在和什麼樣的對手打交道?
「為什麼要幫我和鈴兒?」他不認為神阪明人真會如此干脆的撒手。
「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嘛。」他的淺笑轉為感嘆。「世上的分分合合已經夠多了,撮合你們,總比看你們倆變得和我一樣孤單來得強。」
「這種理由說服不了我。」
「那就用你的眼楮去證實。後天下午兩點,到機場接機吧。我只說要將鈴兒還給你,可沒說會一路送她到府上。」
「你就這樣丟她一個人在機場?」海棠暴喝。
「反正我的好意又說服不了你,何必白費力氣地好人做到底。」呵呵。「晚安,雷海棠。」
海棠打從心底就不相信這只詭異的狐狸,但他還是去了。他無法解釋自己為何會做出如此可笑的蠢事;當天一早六點就在機場大廳焦慮徘徊。
明人只是耍著他玩罷了。世上哪有那麼好的事,說放人就放人。況且明人大費周章地親自到台灣處理佩掛的事,他不可能會那麼干脆地放手。
他真能見到鈴兒嗎?
他失神地望著兩點鐘機場大廳一陣陣的人潮。騙他也罷,耍他也罷,只要還有一線希望,他甘願做個被人愚弄的傻瓜。很奇怪的,他竟在此刻想起了父親。
母親剛過世時,父親就是如此地瘋狂搜尋各項途徑,像個瘋子,也像個白痴。只要唬他一句有辦法讓他再見母親一面,要他掏多少錢、做多愚笨的事,他都心甘情願。
海棠苦笑。他花了多少年的心血,做了多麼大的努力,想盡辦法不讓自己變成像父親那般的廢人,結果呢?
海棠,我覺得你跟你父親好象。
他椎心刺骨地捏緊鈴兒珍藏的過期入場券,看著時光分秒流轉,看著陌生人潮來來去去。由早上怔怔佇立到下午,由下午到黃昏,由黃昏到深夜。他絕望地坐在餐飲部的吧台旁,將臉沉入雙掌間。
他在做什麼?精明干練的他為何會有如此任人耍弄的一天?
「海棠!」一句突來的宏亮吆喝,在寬廣的機場大廳嗡嗡震蕩。
他微微自掌中抬頭。錯覺嗎?他彷佛听到鈴兒像以前那樣地高聲叫他。
「海棠!」
他已經瘋了嗎?思念她到出現幻听的地步?初識鈴兒時,他打死不承認自己听得見她的聒噪;此時此刻,他想再次听她親口喚他都做不到。
「海棠!吧什麼不理我?」
「搞什麼呀,吵死人了。」其它旅客發出反感的抱怨。
「先生……」吧台服務生猶豫地望著遠方,搖搖海棠。「請問那個女的是不是沖著你來的?」
海棠迷惑地轉身遙望背後,真有一個背著大包袱的身影如保齡球似的直沖他而來,沿途乒哩乓啷地撞倒所有障礙物。
「喂,你怎麼這樣推人哪!」
「啊!我的行李、我的洋酒,全被踢翻了!」
「你干什麼?」有的人被她撞得摔成一堆。
海棠霎時無法相信自己的眼楮。向來打扮精致、像個洋女圭女圭似的神阪玲奈居然穿著肥厚的連身袍,腰上扎條大布巾,腿上馬褲塞進厚厚的高筒靴里,背著大包袱,甩著大辮子,驚天動地地直奔向他。
「鈴兒?」真的是她嗎?還是玲奈裝的?
「你這混蛋,為什麼要裝做不認識我?」她邊跑邊罵,引起全場注意。「我老遠一眼就認出你了,你卻窩在這兒裝死,什麼意思?!」
她終于氣喘吁吁地站定他跟前,高高仰著火氣沖天的小臉,憤然扠腰地活像要跟他討回公道。
海棠瞇起雙眼,思緒紛亂。她真是鈴兒,還是錯覺?他承受不起更多的捉弄與騙局,人格異變也好,靈魂附身也好,有什麼能保證這一刻站在他面前的可人兒,下一刻不會變成什麼其它性格?
「海棠?」她眨著大眼,奇怪的神情突然變成了然于心的一笑。「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太久沒見到我,現在高興得說不出話來了,對吧。」
「少往你自己臉上貼金。」
「我哪有說錯!」這個臭男人,好象見不得別人說實話似的。「你看你,又瘦又疲累,一頭亂發、滿臉胡碴,我從沒見你這麼狼狽,你一定是太想念我了才會這樣!」
「你說大話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你什麼意思!」為什麼久別重逢,不是給她來個熱情擁抱,而是惡言相向?「好不容易明人願意
無條件投降,讓我回來跟你團圓,結果你見到我最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擺臉色給我看?」
「他會平白無故放你回來?」他不信。「是不是等明早我從床上爬起來時你又開始滿嘴日文,變回神阪玲奈?」
「我哪會!她都已經被驅回陰間了,哪還回得來。雷海棠,你給我識相點,我千辛萬苦回來可不是為了跟你吵架!」
「現在在吵的人可不是我。」
「少跟我耍嘴皮子!」氣煞人也。「好,你要證明是不是?姑女乃女乃我就證明給你看!」
她憤然甩下背後包袱,蹲下去就地開腸剖肚,扒出了小衣小鞋小帽等一地雜物。
他震撼地注視這些小孩衣物,先前的懷疑與不安全被奇異的興奮淹沒。他知道鈴兒的身子尚未受
孕,可是這些小東西背後的含意令他狂喜,意外得難以置信。
「你不相信我終于永遠得到了屬于我的軀殼,不相信神阪玲奈不會再回來,那就做給你看!」她從包袱深處抓出一幅畫卷的同時,海棠頓時刷白臉色。
「你要干什麼?」
「看哪,這還是明人好心送我的紀念品,看來待會就可以請你幫我拿回日本送還給他。」她憤恨地以畫卷指沖著他。「雷海棠,這伏妖圖一開卷,我還是會被吸進去的,畢竟我不是這個軀殼原來的靈魂。只不過我靈魂出竅後這副軀殼就會像植物人似的空了,因為神阪玲奈再也回不來,駐不進這一具身體。為了永遠和你在一起,我連畫都準備交給你,無論我身在這軀殼里或身在畫里,都會留在你身邊。結果你這個王八蛋一見到我竟然只會鬼話連篇,我……我不要活了!」
她刷地一聲抽下畫卷扣帶,差點在海棠火速抓住整卷畫軸之前攤下圖面。
「夠了,別再講那種八股連續劇專用的肉麻台詞。」
「你怎麼知道我是看電視學的?」
「誰教你把那些三流演員的爛演技學得惟妙惟肖。瞧,你現在有了多少影迷。」他順勢抽走她手上的卷軸,小心翼翼地綁回環扣。
鈴兒怔怔地張望四周。「真的耶,整個大廳的人都在看我。」她興奮地問向海棠,「我很用功對不對?我向來都很用心地學習每一樣東西,所以才能把三流演員的爛演技學得那麼……雷海棠,你罵我?!」
「答對了。」
「把畫還我,我不要跟你這種混蛋在一起了!」老是拐彎抹角地罵人。
「你真的會一輩子跟我這混蛋在一起?」
「現在不想了,還我!」
「你真的不會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讓我到處找不到你?」
「我若想跑就根本不必急著回到這里。千辛萬苦地跑來受你的窩囊氣,還不如留在日本和體貼風趣又溫柔的明人在一起!」
「那你何必急著回來?」
「還不是因為很想你!從被封進畫里那一刻就開始擔心你會不會來救我;會不會想乘機干脆甩掉我,和神阪玲奈親熱去了;會不會胡里胡涂地跟她生了孩子,忘了我才應該是你孩子的母親;還是你又寂寞難耐地回到羅秘書那大女乃媽的懷里,從此忘了我的存在,忘了你答應只做我的成吉思汗,一輩子保護我,還說會給我一個孩子……」說著說著,憤慨全融化為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