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坐在書房的兩台計算機之間,癱在大椅上頹然喝著伏特加。落地窗外的燦爛陽光全被擋在重重厚簾之外,室內一片黑暗死寂,只有計算機屏幕閃動陰冷的幽光。
「海棠,我是大卓,你在家嗎?你這兩個月跑到哪里去了?如果回來了,記得快點跟我聯絡!」
電話錄音機不斷撥放一通通的留言。
「雷總,你到底何時才回來上班?」羅秘書幾乎天天都打來叨嘮,「我雖然都有按著你的E-MAIL處理公務,但你不能一直不出面哪。你大姑那個臭協理每天頂著他的哈佛企管碩士頭餃作威作福,大家都已經受不了了……」
「海棠,我是卓爸,你到哪去了?有空快回我電話。」
「雷先生,您好,這里是工滕律師事務所,謹代表神阪家族有要事想與您商談,煩請盡快回電。謝謝。」
「喂,少爺?」一陣不知如何是好的沉默持續片刻。「哎喲,我實在不會對機器講話。」嘀咕後便掛斷電話。
「喂,少爺,我是田叔,你听得見我講話嗎?」之前的電話再度打來。「我現在就在你大廈樓下的公共電話亭。我來找你好多天了,你為什麼不替我開門呢?你在家,田叔就是知道你在家,我今天帶了自個兒的便當來,非等到你替我開門不可。」
海棠死去的心微微蠕動,一股類似不安的心情在啃蝕著他。猛然灌下一大口烈酒後,這份感觸就被消滅。
兩小時後,錄音機又響起。
「喂,少爺,我田叔。你什麼時候放我上去啊?」老人家頑皮地撒嬌。「我只是來看看你,絕對不跟你唆,也不打擾你閉關靜修,好不好?」
一小時後,疲憊的老嗓再度傳來。
「喂,少爺啊,你就讓我進去休息一下吧。我年紀大了,實在撐不住,讓我進去休息後,我馬上回老家,好嗎?」
想到田叔的糖尿病與老人家的體力,他終于敵不過焦慮地放田叔上來。
「我就知道你一定在家。」田叔在海棠開門後的一瞥,笑容差點凝結。「哪,這……是田嫂給你做的藥膳。」
海棠瞇眼審硯一大籠的便當。「這不是你要吃的嗎?」
「我騙你的,不然你哪肯給我進門。」田叔硬是壓下看到海棠瘦削憔悴的震撼,進來忙著找水配他控制血糖的藥丸。「哎喲,我的天,整個家搞得黑漆漆、亂糟糟,待會可有我掃的。」
「田叔……」
「別慌,我掃我的,你忙你的,我絕對不打攪你,好吧?」
海棠拗不過他,只好隨他去,自己窩回書房里。
打掃到深夜,田叔借著年老體衰之名留宿于此。
「少爺,你真要和鈴兒小姐離婚嗎?」田叔終于忍不住開口。
「她已經不是鈴兒,她是神阪玲奈。」他突然厭煩地皺起眉頭。「出去,我沒空跟你解釋這些!」
「你不用解釋,這些我早從卓少爺和羅秘書那兒知道了。」田叔擱下吸塵器,走向他桌前。「少爺,你為什麼不向老爺拿那塊佩掛換回伏妖圖,鈴兒小姐的靈魂不正被封在那里頭嗎?」
「無稽之談!」而且他已經絕望,心也已死去。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但你信邪也罷,不信邪也罷,試一試又何妨?只要達到目的,換回鈴兒小姐的靈魂不就成了?」
海棠知道,可是……「爸不會願意將那塊佩掛賣給我。」
「你怎麼知道?」
「我上次回老家就已經問過,他表示得夠清楚了,他無意月兌手。」
「你上次是替卓爸問的,又不是替你自己問。老爺打死都不會變賣自個兒的收藏給別人,可你是他
兒子。」
「是啊,要不是你這一提醒,我還差點忘了。」他冷漠地灌口烈酒。
「好好好,我不說了。」他在這對父子間調解多年都化不開的心結,沒指望會突然大功告成。「我明早就回老家去了,我怕你田嫂一個人忙不過來。哪,拿去吧。」
「什麼東西?」
「我在鈴兒小姐房里枕頭下清理到的。我本來以為是垃圾,可我看東西用絲巾一層層包得仔仔細細,八成是重要東西,你去處理吧。」田叔語重心長地嘆了一聲。「少爺,你怎麼會看不出你在老爺心中有多重要?連卓爸那個精明家伙都看出來了,你還笨笨地給他利用。」
海棠不予置評,等田叔走後才打開東西。
絲巾展現其中珍藏的寶貝時,海棠整個人重重一震──那是他曾塞給大卓和鈴兒的外蒙文化訪問團入場券。
兩張皺巴巴的過期票券被絲巾細密地呵護著,彷佛它是極其脆弱的珍寶。
海棠,我要跟你一起去!海棠!
他記得她那天如何焦急地追著他的車子喊叫,記得她後來多麼無辜地承受他刻意的忽視。可是事後她什麼都忘了,只記得快樂的事。
就在他幾乎把票券痛苦地揉入心腸的同時,深夜的電話鈴聲被錄音機接起,一陣悠然悅耳的聲音由其間傳出……
「晚安,雷海棠。」
海棠懾住,直瞪詭異陰沉的錄音機。
「還在玩你對神阪家的報復游戲嗎?」透過揚聲系統傳出的呵呵淺笑,帶有幾分機械化的邪氣。「或者正在緬懷你的鈴兒格格?」
「你打電話來做什麼,神阪明人?」他抓起話筒冷冽質問。
「報佳音。」
「少跟我打哈哈!我知道你們神阪家已經打算派人私下干掉我,沒用的,我的游戲規則早已定好。就算我死了,這場報復游戲仍會自己走下去,直到你們每一個人全下地獄!」
「啊,好可怕。」明人笑得雲淡風清。「我是不介意你狠狠地宰掉這幫人,可是有點舍不得因此害鈴兒失去上好軀殼。」
「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玲奈被你趕回日本後的狀況嗎?她經常嚴重嘔吐、暈眩、歇斯底里,連高劑量的鎮定劑都對她無效。」
海棠大驚。「她……懷孕了?」
「恐怕沒這麼浪漫,她是靈體與產生排斥性了。她吐的全是靈液的穢物,那不是一般人吐得出的東西。」
「我不懂什麼排斥性。照你們的狗屁說法,玲奈的靈魂已經奪回自己的軀殼,還有什麼好排斥的?」
「理論上沒錯,但是玲奈自找死路。她在靈魂飄蕩的期間想盡辦法驅使活人危害鈴兒,一心想報復,過度的殺意與怨念增強了她的陰氣,導致無法長期融入陽間軀體。」
「我對你的家務事沒興趣!」
「我是不忍看玲奈就此毀了這副軀殼,害鈴兒的靈魂無處可歸,才打這通電話給你。」
「無處可歸?」鈴兒還回得來?
「鈴兒實在很討人喜歡,雷海棠。我把她對入伏妖圖中純粹是為了換回佩掛,其實我無心傷害她。」
「你已經殺死她了!」
「我沒有,她只是被封在畫中,可惜你不信。」
「神阪明人,別再跟我拐彎抹角,你可以省省這套把戲。我根本拿不出佩掛,我父親也表明過他不會賣。」
「我知道,所以我已經死心了。我只是想通知一聲,我願意把鈴兒活生生地還給你。」
海棠一時無法反應。鈴兒……他和鈴兒可以再度團聚?
「神阪家決定派你出面收買我,要我住手是嗎?」
「我說過,我舍不得玲奈搞垮好好的軀殼。與其讓玲奈和鈴兒兩敗俱傷,我寧可選擇保住鈴兒。」
「那玲奈呢?」
「陰氣太重的靈魂,就送她回陰間去吧。」他涼涼一笑。
「她不是你的親人嗎?」竟然毫不留情地講這種話。
話筒那方的優雅語調明顯地沉了下來。「反正這群鬼子虧欠咱們那麼多,我殺他一個惡靈又算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