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法師的嘶喊哀號震撼著屋梁,密閉的室內刮起了如漩渦般的巨大狂風,以鈴兒為中心,形成中央平靜無波的中空。
「神阪小姐,請住手,神阪小姐!」剛才還沒事兒人似的翻譯員,在狂風中東倒西歪地高聲求救。
「哼,無膽小人,這群騙徒的走狗!」
「神阪小姐!」哀求聲在厲風疾掃下漸漸微弱。
鈴兒狠然轉瞪蜷在地上躲避狂風的神阪先生。
「好一個笑里藏刀的騙子。我以為你是慈祥可憐的父親,沒想到竟是只心狠手辣的狐狸!」她愈想愈氣。「我什麼地方得罪你?我既沒用這副軀體為非作歹,也沒有拿它干傷天害理的惡事,為什麼要如此對待我?!」
這世上到底還有什麼人是可以信賴的,什麼人是無害的,什麼事是公義的,什麼感情是真心的?哪里沒有騙局,哪里沒有欺瞞,哪里有坦蕩的胸懷,哪里有發自內心的友善對待?
「你說,到底是我錯了,還是你們錯了?」
暴怒的旋風破壞著屋內的一切,紙門、榻榻米,仍至于每個人的衣服上全是被風撕裂的刮痕。她不知道這份怒氣由何而來,可是她壓抑不了,彷佛快吞噬她的整個意識。
破壞吧,把世上一切可惡的全破壞掉!沒有公義的地方不需要祥和、不需要平靜、不需要同情!污穢的人們就適合污穢的環境,這些混蛋統統下地獄去吧!
不可以!
在她靈性深處突然有個小小的聲音發出堅定的警告。
不可以,鈴兒!
可是她好氣、好恨。她從沒有做壞事,也沒有害過人,她不說謊,也不欺善怕惡,她一直都乖乖
的,為什麼要承受剛才那種莫名的痛苦和羞辱?
「我好痛,我剛才被他們折騰得到現在都還在痛。」為什麼在人間飄蕩三百年,最後會淪入這種下場?「阿爹、阿娘,你們在哪里?鈴兒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她崩潰地蜷在暴風中央放聲大哭,任憑颶風摧殘著整座房子,連梁柱都發出駭人的撼動聲。
鈴兒,你陽壽未盡,一定可以找到再活過來的辦法的。
「我不想再活過來了,姊姊。為什麼我不能跟你們一起走?為什麼要丟下我?」三百年來,她一直緊緊懷抱著姊姊對她說的這個夢,誰知,竟是一個惡夢。「姊姊,我好痛,我不想過完我的陽壽,我不要了。」
她趴在地上,淚水狂流。三百年的孤寂,難道這樣的懲罰還不夠重?誰又來告訴她,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遙遠的記憶中,彷佛有人曾用結實的臂膀摟緊她,曾用偉岸的胸懷溫暖她,讓她的哀傷與孤獨像泉一樣慢慢涌出、靜靜消逝,讓她的百年飄泊可以停歇,有個安全的地方可以依靠。那個地方在哪里?
「海棠。」她眨著滿是淚水的眼。「我要找海棠,他在哪里?」
她奮力地掙扎起身,像迷途的孩子般模索地走向門外。
「海棠?」
她一步步走向屋外,朝整座老宅外的道路離去,一路輕喚著他的名字。
「我要找海棠,他在哪里?海棠?」
迸老的日式宅邸,在旋風的漸漸平息之下化為一幢廢墟,尤以法師作法的那間和室毀壞得最徹底。夕陽殘照下,整座老毛呈現一片死寂。
當神阪先生的三兒子抵達此地時,僵在大門前許久,難以相信眼前的頹圯。
「爸爸?」他一步步小心邁入幾乎崩塌的屋內。不是要請法師來收拾掉附在妹妹身上的妖孽嗎,為何整個家會搞成這樣?
當他走到風暴破壞的中心內室時,臉色頓時青白。
三名法師都像精神失常的白痴,癱坐在地,兩眼渙散,嘴角口水流滿衣襟。假冒翻譯員的表弟昏厥在角落,只知尚有氣息,精神狀況不明。而伏躺在牆角邊的那具軀體……
「爸爸!」他瘋了似的連忙撲上去。「爸爸,你還好嗎?振作一點,爸!」
案親滿身滿臉都是凌亂的刮痕,有的深得必須進行縫合手術,有的傷口雖淺,卻錯亂成一團,西裝更是殘破得像一條條碎布衫。
「怎麼會這樣?不是說只是個簡單的驅邪儀式嗎?爸爸!」他難過得啞了嗓子。
驀地,神阪先生微微眨動眼眸,緩緩回復意識。
「爸爸!」他激切地伏在父親身邊。「對不起,我來晚了,讓你遭到這種事……」
神阪先生雖然身負重傷,犀利的雙眸依舊陰鶩凶狠,讓他兒子微有退卻。
「聯絡本家……」
案親這句低語,令他心驚。
神阪一族分支眾多,最核心的部分則是位居日本信州的大神官末裔。平日各家管理各家的領域,但若遇到極限狀況,就必須聯絡本家核心,出面收拾。
這是家族相互扶持的基本信條,也是家丑絕不外揚的嚴酷防線。
「爸爸……」事情已經嚴重到要本家出面的地步了?
「聯絡本家,把‘他’叫來。」神阪先生咬牙吐出恨語,一臉猙獰。「我要‘他’……徹底收拾掉附在玲奈身上的齷齪東西!」
※※※
都已經半夜十一點多,鈴兒卻還沒有回來,海棠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雷總,我已經聯絡很多次神阪家的人,卻一直打不通,不知道那里到底出了什麼問題。」羅秘書每半小時就來電報告消息。
「難不成他們帶鈴兒回日本了?」
「沒有,我查過出境資料,她應該還在台灣。」
那人呢,為什麼這麼晚了還沒有消息?
午夜一點,電話鈴才響一聲話筒就被海棠火速抓起。
「海棠,我大卓。我剛在朋友那里得到消息,神阪先生住院了,目前人正在台大醫院加護病房。喂,海棠……喂?你有在听嗎?喂?」
他已經丟下話筒沖往地下停車場。
當他由神阪先生的三兒子口中得知所有人的受傷狀況及緣由,一把怒火猛然爆發。
「你們竟然用這種方式騙她、虐待她?!」當初他認為鈴兒是和家人相聚,才毫無顧慮地讓她一個人去。「搞了半天,你們還在玩那套狗屁驅邪把戲!」
「雷先生,這是我們神阪家的事,輪不到你……」
「她現在是吃我的、住我的、安全也是由我負責,我理當有權過問!」
「你搞清楚,一個來路不明的低級靈體駐進我妹妹體內,還嚴重傷害許多無辜的人……」
「無辜?你也敢說你們無辜?!」海棠吃人似的暴怒眼眸逼得對手微微卻步。
「她傷人傷得這麼重……」
「你不犯人,人會犯你嗎?你以為受重傷的人就有資格討同情,就可以既往不咎?沒那麼容易的事!」他震怒的鐵拳暴浮粗大青筋,理智已逼近邊緣。「這筆帳,我會替鈴兒討回來!」
「在醫院請保持安靜!」遠方一票護理站的值班人員急忙趕來,制止激烈的對吼。
「鈴兒?」神阪先生的三兒子攢起陰狠面孔。「原來你和那妖孽是一伙的。」
「你有什麼資格叫她妖孽?你們為了達到目的,什麼下三濫的手段都干得出來,憑自己披著一張人皮就有資格罵她妖孽?!」
「雷海棠,目前這件事已決定由我本家插手,再也沒你唆的余地,你和你的鈴兒乖乖等死吧!」
「兩位請到外面去,醫院里禁止喧嘩!」醫護人士使勁推都推不動這兩頭狂獅。
「你听著,鈴兒如果沒事,一切爭執就到此為止。如果有事,就算你們神阪家的人不打算干掉我,我也會拖著你們全族的人一起下地獄!」
第六章
鈴兒會在哪里?
海棠駕車來往于神阪家別業與他的住處間,始終找不到她的蹤影。她會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