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
「可是我不想讓你生氣。」每次他一生氣,她心里就慌得不得了。
「那你到底想要我怎樣?」
「我想要你開心。」她像怕挨揍似的縮著肩頭。「我喜歡你早上那樣……突然對我笑,我也很
想……听你夸獎我。」
他惱羞成怒的眉頭突然融化了,怔怔地,看她低頭扳著自己的手指。
「只要是你說的話,我都會盡力去做。你叫我要按時打電話給神阪先生,我打了;你要我別再談靈異的事,我也依你了。可是……你好象也沒有比較開心,是我做得不夠好嗎?」
他恍惚了一會。「你做得很好。」
「是嗎?」她晶瑩的大眼明亮地望著他,讓他赫然想起她的單純背後,有著動物一般敏銳的直覺。「你真覺得我做得很好嗎?」
罷才的欲火失控已夠教他氣惱,現在這一質問令他更形狼狽。
為何面對鈴兒時他老會讓自己的脾氣失去控制、心思迷離、滿子毫無意義的舒坦與遐思?他將近三十年的精準生活模式竟在短短幾天之內摧毀殆盡,讓他淪為被情緒左右的蠢蛋。
究竟哪里出了問題?
「海棠?」
「出去。」他連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否則漸漸整合的清晰思路會再度崩解。
「可是你還沒有告訴我……」
「有話待會再說,我現在要洗澡。」
「你早就洗過了,為什麼還要再洗一遍?」他的理由里面好象藏著什麼不對勁。「海棠,你看著我說話。為什麼……」
他狠然回瞪的視線令她心頭一震,怯生生地放開拉住他臂膀的小手。
「你不是說只要是我講的話,你都會盡力去做?」
他咬牙切齒之外的某種氣勢,懾得她無法作聲,只能點頭。
「那好,你听清楚,從今以後離我還一點,別有事沒事地靠近我!老子已經受夠了!」
強猛的手勁與駭人的摔門聲將她整個人推震出去。剛才還火熱糾纏在一起的兩人,一瞬間,就被一
扇門隔絕為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
幾天的冷戰下來,鈴兒沮喪得有如一株干枯的植物。現在就算面對海棠,也不太敢跟他說話。只有在神阪先生打電話來關心女兒時,他才開口替她翻譯。
「你父親問你,明天下午要不要和他聚聚、聊聊天?」他拿著話筒,視線專注在腿上的財經雜志。
神阪先生幾乎每天都會問同樣的問題,她的響應也是一貫地否定。語言不通,有什麼好聊的。但明天傍晚海棠要去學生家上家教課,她不能跟去,也不想一個人留在這里。
「好吧,我明天就跟他踫個面,不過請他帶個中文翻譯員來。」
他們的生活好象變成兩條並行線,互不相干。她一定是哪里得罪了海棠才會這樣,可是無論怎麼想,她都找不出答案。
想得愈久,心就愈涼。
「神阪小姐,你父親問你怎麼了,為什麼愁眉苦臉?」
奔馳前座的翻譯先生喚回她的注意力,才看見坐在身旁的父親正一臉慈祥地觀望著她。
「我……呃,只是在發呆而已,叫他不用擔心。」
「是。」翻譯員據實以告,嘰哩咕嚕著奇怪的調調。
用這種方式和人交談好麻煩,近得就坐在身旁的人,感覺卻像遠在天邊,很有距離感。
「我們要去哪里聊天?」車子好象開了快一個小時,都還不到目的地。
「你父親說,是去神阪家在山區的一幢別業。你的三哥還特地由日本趕來看你,大概晚點就到。」
「喔。」神阪先生又緊緊握著她的手講了一大串。
「他說大家一直都很關心你的狀況,希望你多與家人聯系。言語不通沒關系,只要你多听他說話,搞不好會漸漸恢復記憶。」
神阪先生溫柔的笑容令她深感內疚,她現在才暗暗感謝海棠強制她一定要打電話問候家人。不管怎麼說,神阪先生都是這個軀殼的父親,她不該如此抗拒父女之情的牽絆。
最後車子來到一幢山區的日式大屋,鈴兒下車的剎那,整個人像觸電似的震了一下,全身寒毛聳立。
「神阪小姐?」翻譯員催促著她快順著神阪先生的牽引入內。
「這里……好象不大對勁。」
「是嗎?這是日據時代的老房子了,不過仍是神阪家的產業。你那股不對勁,應該就是回家的感覺吧。」
也許是她太神經質了,可是她真的覺得很不舒服。
「神阪小姐,請。」
進入房子愈里層,不安的心跳就愈狂猛。一種想吐又吐不出的反胃感,緊緊壓在喉頭。
在進入最大一間內室的門前,她甚至想拔腿逃跑。
「神阪小姐,你父親問你為什麼不進去,大伙都在里頭等你。」
大伙?不是只有父親和三哥要和她聊天嗎?
「我不舒服,我要回海棠的公寓。今天的會面就延到下次再說吧,告辭!」
她正轉身要走,發覺抽不回一直被神阪先生牽在掌中的手,愕然回頭,才看到神阪先生慈愛的微笑中有著陰冷的氣流。
他的溫柔牽引,變成了詭異的箝制,無法掙月兌。
「放手!你們要干什麼?」她不要進這間室內,她不要!
當身後紙門啪地一聲合上,源于本能的驚恐頓時涌現。她被困住了!
和室內大得驚人,最令鈴兒不舒服的是室內三位著奇怪黑色大袍的中年人,一人手上持經卷、一人
手上持金剛鈴、一人手上持大串念珠。三人跪坐在她面前,眼神狠毒。
「這就是我的女兒玲奈。」神阪先生陰寒地以日文向法師交代。「我每天都與她保持密切聯系,確定她的確不是玲奈的靈體,而是異地的孤魂。她霸佔了我女兒的軀體,請法師為我女兒驅邪,消滅她!」
「這是一定的。」法師低沉響應。
殺氣,這屋里令她大感不適的原因原來是殺氣!這些人想對她不利!
「喂,翻譯先生,他們到底在說什麼?」他為什麼對她不理不睬,只靜靜地淡然跪坐一例?「翻譯先生!」
「大膽妖孽,竟敢附身在神阪小姐身上,滾回地獄去吧!」一名法師以日文大喝,隨即朗聲誦唱震耳欲聾的咒文。
幾乎震碎靈魂的金剛鈴聲刺痛著她的腦門,劇烈的咒文縛得她渾身動彈不得,念珠像火煉一般燒刺著踫觸到她的部分。
「好痛!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她全身好痛、好重,頭痛得彷佛要爆了。
「去死吧,妖孽,我一定得要回我的女兒!」神阪先生怨恨地怒視蜷在地上痛苦掩耳的鈴兒。
「我要回家,快放我出去!」她哭喊著、嘶嚷著。「你們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
三名法師以正三角的方位佇立著,將鈴兒困在正中央,聲勢凌厲地作法鎮壓,不教她魂飛魄散絕不罷手。
「不要念了,不要響了!我好痛!」鈴兒崩潰地縮成一團在地上掙扎。「海棠!我要回去找海棠,放我出去!」
「頑劣的家伙,還不降伏!」一名法師取出懷中巴掌大的水瓶,將清水潑灑出去。
「啊──」鈴兒像被潑到火似的猛然挺起身子,叫聲轟向屋頂,在室內猛烈共鳴。「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為什麼?!」
痛苦的狂嘯達到極限,變為猛獸一般的憤吼,令全場的人震懾。
「騙子,你們這群欺騙本格格的卑鄙小人!我什麼地方得罪你們,竟敢如此待我!」鈴兒像渾身著
火似的憤恨而立,艷紅的雙眸閃露震怒的火光。
「無效?我們的法力居然對她無效?」法師們慌了。
「凡是不守信用者,皆不可饒恕!」一股源于古老血液內的憤怒熾烈狂燒。「照我蒙古規矩;以眼還眼、以牙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