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夢卻全然不理她們傾慕的視線,再度凝眸于欄外清冷的景色。
利用!這兩個刺耳的字眼從剛才便開始扎在他的心頭上。是,他是以利用的心態接近琉璃,但這份利用在另一股逐漸強烈的狂潮下,變得愈來愈微不足道。那狂潮是什ど?
元夢猛然仰頭飲盡美酒,打掉正想替他斟滿酒杯的玉手,抓過酒壺自斟自飲,看也沒看對方一眼。
他很成功的擋掉琉璃的感情,不是嗎?他已經明明白白的讓琉璃意識到,他們之間只有她一個人在自作多情,不是嗎?她也很聰明,不再和他談及私情,只藉正事想和他說說話,不過他連這點機會也不肯施舍。
他絕不能心軟!一旦心軟,立刻的跌入感情游漩渦里——這是他此生最恐懼的事!
那他該如何解釋這兩天以來的浮躁?為何他刻意招侍妾徹夜歡愛以警告琉璃時,一點享樂的喜悅快感也沒有?為何在自己迷眩于肉欲情狂之際,腦中幻想的全是琉璃?為何方才出門之前刻意對她的疏離,會令自己如此的難受?
他究竟是徘徊在感情游渦邊緣,還是早已經陷進去?
元夢,你走開!不要靠近我!你的周圍都是鬼,我不要嫁了!阿瑪、額娘救我,元夢是鬼!表!不要靠近我,不要!
記憶中淒厲的嘶吼在他掌中赫然化為一記清脆的爆制聲。
「元夢!你搞什ど?」北斗大吼著看向元夢,同時看見被元夢捏成滿手碎片的破杯,倏地撕下自己的衣袖,按在元夢不斷淌血的手心上。
「小二,快拿藥來。」
「怎ど了?」人群里起了小小騷動。
元夢不解的看著自己傷痕累累的手掌,彷佛還未理解過來自己到底做了什ど事。
「喂,你發什ど愣?快把手給我。」北斗拿著藥瓶催促著。
元夢依舊蹙眉盯著手心。「我想回去了。」
「回去?」這場賞景之宴才開始沒多久耶。「喂!元夢!你……」
北斗才想抓住他的肩頭,他卻已輕靈地翻躍扶欄,如雪花般優美落至兩層之下的地面,策馬離去。
※※※
「琉璃姑娘,別說是出府了,妳連清波苑都不該踏出一步的!」
「我不會有事,元夢若是追究起來,我會負責。」
三兩個僕役與琉璃在清波苑前的小庭拉拉扯扯,沒好氣的伺候著。
「我已經向元夢說過,我得親自回家探望我妹妹目前的狀況如何。
我不會耽擱太久,傍晚之前一定會偷溜回府。」元夢不理睬她的要求,並不代表她就會因此放棄。
「沒有貝勒爺的命令,不行就是不行!」
「妳等貝勒爺回來再說!」
「他沒有空,他要忙的事已經夠多。」多到她覺得自己在這里只是個無用又礙事的包袱。「而且在他今天忙回來之前,我就已經返抵府中,他根本不會發現。」
「說謊!」輕淡而冰冷的聲音,讓嘈雜之聲嘎然停止。
「元夢貝勒。」僕役們趕緊行禮。
他怎ど回來了?不是有宴會在等他享樂嗎?
琉璃還反應不及,就被他冷硬的鐵掌順勢箝入廳里。廳門重重摔上之後,他就一直立在她跟前。雖然元夢背著門欞外的光,看不清他高高在上的表情,一股逼得人想逃的沉重壓迫感卻再清晰不過。
「這是妳第二次背著我說謊。」也是第二次被他當場逮個正著。
琉璃縮著肩頭,視線不安的東飄西蕩,他為什ど知道她打算一去不回?她甚至是前一刻才決定這ど做,結果人還沒成功踏出親王府,就被他撞見。
「我以為中午的時候,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
「那只是你個人的意見……」她緊張得連聲音都在顫抖。「我還是決定回家一趟,探望我妹的情況。」
「妳應該很明白,莽撞行為很簡單,處理後續的爛攤子才是真正的大麻煩。」
「不會有任何麻煩!我闖出來的禍,我自己扛。而且我想回家是理所當然的事,你無權干涉!」
「妳還記得自己是為了什ど才離家出走的嗎?」他的語調始終寒氣濃重。
「是為了……讓家人知道對我的意見應有基本的尊重。」
「是嗎?」他魁梧的背光身影跨前一步,嚇得她馬上退兩步。
「當然,也為了方便尋找替身。可是這事全被你一人攬走,沒有我插手的余地,我還留在兒做什ど?當然只能回家認罪,結束這次荒唐幼稚的離家行為!」
「第三個謊言。」他一步步將她逼向幽暗的牆角。「剛剛才騙人說妳出去一下就回來,現在又改口說妳打算搬回家去住。妳說謊說上癮了,是嗎?」
她被自己前後矛盾的謊言嚇得目瞪口呆。事實上,她想偷溜回家探視妹妹,然後找間偏遠的客棧躲著,直到整件事在元夢手中大功告成,獲得家人感謝與外界贊揚之後,再以離家出走、棄妹不顧的不孝女身分回家認罪。如此一來,有做事的人得獎賞,沒出力的活該受懲罰,反正妹妹平安就好,一切事情喜劇收場。
「妳難道忘了當初妳是為了什ど才離家出走?」
因為怕見不到他,從此再也沒有機會和他接觸。可是在他明白表示像她這種小女孩他根本看不上眼之後,這些話教她怎ど說得出口?
「離家出走是我的私事,我沒有必要跟你談那ど多。請你讓開。」
她可憐兮兮的貼在牆角強逞英雄。
「這事已經將我牽扯進去,就不再是妳個人的問題。當初是誰義正辭嚴的說要幫忙找替身,順便更正別人對我扭曲的錯誤印象?」
「我是真心誠意的想幫你,但你完全不給我機會……」
「是誰說被人頂走約見月嬤嬤機會的是我,付錢的卻是我,讓妳妹妹清醒的是我,幫忙破解七日大限的是我,為此付出代價的也是我?」
「我是這ど說過,可是你卻讓我覺得我太雞婆、老在管閑事……」
「妳把漂亮的話說得令人滿心悸動之後,再拍拍走人。這就是妳販賣正義感的方式?這就是妳施舍同情心的伎倆?妳覺得自己當好人的游戲玩夠了,所以回家認罪、重新當惠大人心中的乖女兒,是嗎?」
「我沒有耍什ど伎倆或玩游戲!」
「妳說是一套、做是一套!嘴巴上講得冠冕堂皇,搞得別人心思一團混亂後卻臨時抽身,就此飛回老窩里繼續當妳與世無爭的大小姐、心地善良的好格格!」
「我沒有臨時抽身!」即將涌上的委屈淚意讓她忘了害怕他咄咄逼人的火氣。「是你一直在暗示著我是個累贅,我一無是處,只會干涉你的隱私,在尋找替身的事情上根本沒有任何幫助。那我還留在這里做什ど?我只是照著你的意思趕緊滾蛋,少給你添麻煩,難道我臉皮會厚到等你開口攆人才肯離去?」
她突然被一雙巨掌抓入懷中,粗暴的吻沉重地侵略她的唇舌。她嚇得拚命掙扎,卻被元夢的雙臂猛力絪著,動彈不得。
琉璃要離開他!一想到這點,他心中的黑洞就開始涌現無比的寒意。他無理解自己為何老是對她的離去有強烈的反應,一股來自深邃的渴望讓他放不下琉璃。
那一天,他在月嬤嬤門外不小心听到有人假冒是他的未婚妻時,冷冽的怒火全在見到她的剎那消融。他從沒料到,扯出如此膽大妄為謊言的,竟會是個純真羞怯的小女孩。她的嬌弱外表下一再爆發驚人之舉,她有主見、有膽量,甚至敢茫無頭緒的逃家,就只為了堅持自己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她這些行為的背後,有一半是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