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茹畢竟是個孩子,對大人間的恩怨一知半解,雖然被灌輸了許多娘親的不是,郭強仍是語帶保留,替孩子的娘留了些顏面,沒將丑事說得太明白,對小茹而言,娘親不要她和爹的理由,她是不清楚的。
自己夢寐以求的「娘親」,近在眼前,就在那兒看著她,要她如何忍住腳步,不朝「娘親」走去,問他一句︰你為什麼不要小茹……當「娘親」緊緊抱住她,痛哭失聲,一句一句抱歉,一遍一遍「娘要你!娘沒有不要你!」、「再給娘一次疼愛你的機會……」,讓這對母女相擁而泣——
也才有了小茹對郭強提出如此央求的後續情景。
冰強很頭痛。
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他陷入兩難掙扎。
如何淡忘妻子的狠心絕情?
她一走了之後,他一個大男人,帶著牙牙學語的小女乃娃,身上僅存幾文錢苦撐,還得承受親朋好友同情、憐憫,或暗里嘲笑的可怕日子……
他心里,仍舊怨懟妻子的無情無義,男人的尊嚴,使他無法拉下臉來允和,可小茹淚涕狼藉,哭著要娘親,又教他狠不下心,拒絕女兒此一冀求。
「小茹一直很羨慕別人有娘疼,這孩子以前嘴上不說,就是不忍你為難,如今,她親娘出現在她面前,小茹自然渴望母愛,總管……你忍心破壞小茹的希望嗎?」閣里的婆婆嬸嬸們,幫著小茹說話。
勸和不勸離,人之常情。
「劉嬸說得對,小茹還小,又是個女孩,有諸多需要娘親在身旁教導的事兒,那是做爹的很難周全顧及到……小茹既然願意原諒她娘,總管何不也試著重新接納你妻子?」
「我看郭夫人本性不壞,對人客客氣氣,這幾天,陪小茹從學堂回來,總要親眼看到小茹平安踏進大門,她才願離去,臨走前淚眼汪汪、不時回首,落寞的可憐樣,看了都讓人想跟她一塊哭……」門房萬福,是最清楚這些日子里小茹母女倆相處情況的人,一點一滴全看在眼中。
冰夫人每回送小茹到家,都會溫柔有禮地向他福身,請他對小茹多多照顧呢!這麼美好的女人,怎可能是傳言中拋夫棄女的惡婦呢?
他萬福,頭一個不信。
「還有呀,昨天小茹險些被馬車擦撞,她也是立刻拿身體相護,小茹沒受傷,她倒給撞得不輕,人跌坐在地,好半響站不直身,嘴里仍安撫嚇壞的小茹,要小茹別怕呢。」萬福又提另一實例,要為郭夫人說話。
這件事,換來眾人對郭夫人改觀。
母愛真偉大,連性命都不顧,馬車也敢擋。
「雖說郭夫人之前有所不是,此次低聲求和,必也痛定思痛,會珍惜你給她的復合機會,盡心當個賢妻良母,以報答你的不計前嫌。」明明不是當事人,卻說得煞有其事。
「是呀是呀……」
綁里眾人不忍見小茹傷心哭泣,多數傾向勸說郭強點頭,讓小茹如願擁有完整家庭,亦相信浪子回頭金不換,逃妻此次倦鳥歸返,應得大徹大悟,懷抱贖罪之心,回饋冰強的寬宏大量。
「這……」郭強難以立即作決定。
旁人說原諒,輕而易舉,要他放下、要他體諒,好似由桌上盤里拿柑般簡單,但對當事者——尤其是深受其害的那方而言,原諒兩字,重如泰山。
「爹,娘真的會改好!她不是壞人,也不是故意不要我們,她說她會加倍再加倍對我倆好。今年生辰,小茹不要女圭女圭不要新衣裳也不要書,小茹只想要娘回來陪我,可以嗎?爹,可以嗎……」小茹軟軟央求,細碎啜泣,八歲大的女娃,這等模樣令人又憐又惜。
「看在小茹的份上,總管,讓小茹她娘回來吧……」又是一片勸和聲。
「孩子都這樣求你了……」心軟的年輕丫鬟,向來視小茹為親妹子,豈會不知小茹多想要有娘,見小茹掉淚,她們也跟著一塊哭。
對妻子的恨意,是可以擺在小茹後面,一切以對小茹有幫助為優先,姑且先不論他是否原諒妻子,小茹漸長,開始產生女孩兒家的心思,那些是他這個當爹的人所不懂的事兒,有個娘能替小茹解惑或分享,總是好的……
加上方才听萬福所言,妻子保護小茹那一景,興許,他可以試圖去相信,妻子當真是有所悔意……
「最好別這麼做哦。」
涼涼地,有人提出了反對意見。
聲音,來自于始終坐在一旁,喝茶啃餅的新任夫人。
「那女人,不是真心悔改,別被她的苦肉計騙了,讓她回來,不過是重蹈覆轍,再被她洗劫一空。」延維軟綿的嗓,混雜著咀嚼脆餅的喀滋喀滋聲,在靜寂廳里,響得像巨雷。
「你——你少胡說!我娘不是這種人!她不是!」小茹率先跳出來,扞衛娘親名譽,臉上淚水還滴答直掉,氣嘟嘟的小嘴放聲嚷嚷。
若不是身份有別,她定會跳到新任夫人面前,叉腰跺腳,要她收回對娘親的誣蔑。
綁里眾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針對的自是夫人那番……指控。
「為何突然這麼說?」提供臂膀給延維當靠枕的狻猊,挪走唇間煙管,吐煙的同時,提出疑問。
「因為我——」延維驀地收口。
不能大刺刺在眾人面前坦承︰因為我飛出窗外,跟蹤那女人好一段路,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夫人,常言道「勸和不勸離」,您不站在總管的立場想,好歹也為小茹想,一個孩子,可憐兮兮的討著要娘,您不幫忙勸總管一家團圓便罷,還在孩子面前說三道四,編派人家娘親不是,又說不出所以然來,著實……不妥。」本就不喜歡新任夫人的丫鬟們,仿佛找到延維的痛處,同仇敵愾,群起攻之,說得酸溜溜。
「對呀,竟然說郭夫人是再回來洗劫的……這話沒憑沒據,根本是在羞辱人!」
「夫人若覺得郭夫人存心不良,又如何解釋郭夫人為救小茹,不顧自己安危,以身擋車一事呢?!」
「那是假裝的,早就安排好的戲碼。」延維一口咬定。
小茹重重抽息,不敢置信這番含血噴人,將娘親無私的母愛表現,控拆得不堪至極。
「可有證據?」狻猊坐直身,變換姿勢,迫使延維由他懷里退開。
當然有!延維動用「心音術」,與狻猊進行秘密對談。
她不用向閣里任何人解釋理由,獨獨狻猊,她不瞞他,會將她看見的、听到的,全告訴狻猊,他就能明白她反對的緣故。狻猊若听完,也會同意她的做法,與她站在同一陣線。
成親當夜,我尾隨那女人出去,她一路哭著往城東方向,走了好長一段路之後,有個男人從暗巷出來,劈頭就說︰
「你還在裝?離開珍珠閣夠遠了,擦擦眼淚鼻涕吧。」
第十二章
冰夫人以絹抹淚,回顧再三,確定身後無人跟來,方才楚楚可憐的懊惱神情,哪里還在?徒剩撇唇冷笑的嘴臉︰
「要作戲,自然做足些好,萬一郭強跟在我後頭,大發慈悲要接我回去,見我沿途掉淚,才會信我已有改過之心,對我喪失防備。」郭夫人心機縝密。
「情況怎樣?郭強那蠢蛋信你了嗎?」男人迫不及待追問她。
「沒有……嘖,我想也沒這麼容易,被拋棄過的男人,很難原諒妻子的叛逃,況且,我連房契地契一並拿走,沒留半樣值錢東西給他,他不恨我我才納悶哩。郭強不好按捺,我準備將目標擺在我女兒身上,朝她下功夫,只要由她向郭強哭求拜托,灑些眼淚、耍些性子,我就不信郭強不軟化。」她早探查過,郭強很疼女兒,自是不忍女兒傷心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