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說呢,那時你多高傲呀,連瞧我一眼都嫌懶,要不是我一直追上去,你才不會留意我吧?竟然還有臉說得像是對我一見鐘情的樣子。」她獗嘴取笑他。
「一見鐘情確實是沒有。」聞人滄浪倒很坦白。
「哼哼哼,我對你也沒有一見鐘情呀!我從沒有遇見像你這麼壞又這麼驕傲的男人!」
他無視她的插嘴和爭勝負的好強心,徑自說完︰「但,讓我瞧進眼里的女人,你是第一個。」雖然當時是拜她「魯功」之賜而印象深刻。「讓我開始記得要低下視線才能看見的矮冬瓜,你也是頭一個。」否則,他平視的視線里,很難出現像她這類視線範圍之外的生物。他托住她的姿勢正好使兩人可以四目相交,他不用低頭,她不用仰頭,眼對眼,鼻對鼻,他肅然的臉上因為笑意而添上一抹溫柔︰「你更是第一個,讓我低頭之時,看不到你身影,會開始心慌意亂的家伙。」
「……」她臉紅了,蒼白好長時日的花顏上,像涂抹胭脂的漂亮,她不習慣他如此坦白,害她覺得自己真是太小心眼了,唇兒蠕蠕,不甘不願卻又發自內心地挖出女兒家的芳心秘事,悄悄告訴他︰「我第一眼沒有喜歡你,我是在第一眼半之後才喜歡你的。」
補上那半眼,有什麼意義呢?第一眼跟第一眼半,就能代表她對他不是一見鐘情嗎?天真的女孩。
是不是第一眼,壓根不重要,就算她一開始是討厭他,那也無妨,他知道她是愛著他,至于愛多深,他無法也不想測量,他可以肯定,她心里是有他的,她在嚴家半昏半醒的數日里,喃喃囈語中,充滿了他的名字。
有時是哭喊著疼痛,要聞人滄浪幫她趕走討厭的痛楚。
有時是含糊咕噥,罵臭聞人對她的壞。
有時是彎唇輕笑,呵呵笑著要阿浪等等她,別走這麼快。
她有時叫他聞人,有時叫他阿浪,有時叫他臭聞人,有時叫他聞人阿浪,有時又連名帶姓喊他聞人滄浪,隨著她在半昏厥時的心情而訂,更隨他在夢中出現的形象而定。沒有第二個人名,出現在她的夢境里;沒有第二個人名,從她口中呼喊出來。只有他。
她第一眼不喜歡他又如何,現在愛著他就好。
他第一眼沒將她放在眼里又何妨,現在她佔滿了他的心,那便足夠。
好吧,听見她在第一眼半就喜歡他,他的男性尊嚴膨脹得很嚴重,志得意滿。
真不敢相信,有朝一日他竟會因為一個女孩兒的一句話,心花怒放,見她笑,他覺得至今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以二十年的僕役期約,換得她平安健康,他一點都不惋惜,甚至認為自己佔了便宜。
「好嘛好嘛,有啦,我第一眼就有一點點點點點的喜歡你……」夢看見他深啾著她,眨也不眨,以為他不滿她的答案,于是她又坦白了一些。
還不滿意呀?
「比一點點再多一點點……」她被迫誠實,換來他笑而不答,一徑抱她往僕役通鋪回去,十人睡的通鋪,已經淪為聞人滄浪私人廂房,目前室友僅存一只,就是她。
「你到底要怎麼樣呀?!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真難討好!」她都坦誠心意至此,雖不要求他臉紅紅響應,但好歹露出開心一點的表情,她才不會如此羞窘嘛!她忍不住惱羞成怒,連聲吠他。
「我非常容易討好,你只要告訴我,你現在是愛著我,那就夠了,以前你是不是第一眼就喜歡我,我不是很在意。」聞人滄浪自認為自己一點也不貪心,哪有她指控的無理取鬧?
她挑眉覦他。這麼簡單哦?
「我、我、我當然是愛你的呀。」
「那三個停頓是什麼意思?遲疑?不確定?抑或心虛?」方才才說自己容易討好的聞人滄浪,明顯做著相反的舉動,追根究底。
「才不是!害羞!是害羞!」她臉紅回嘴,惱他竟然不知道女孩子的赧意和薄臉皮。
他當然知道,只純粹想逗弄她。
「真稀罕,我還以為你不懂害羞兩字怎麼寫,畢竟曾經有個家伙,見人躺在草皮上,嘟著唇就啾過來,更將‘反正你又沒什麼損失’大剌刺掛嘴邊,讓人誤以為她有多率性、多隨心所欲、多玩得起游戲。」結果只是小女敕娃一只,青青澀澀的,入了口,酸多過甜,卻教人忘不掉那樣的滋味。
「我有說錯嗎?我親你你又沒有損失,干嘛記仇呀。」
「我倒認為我的損失慘重,被那只家伙給吃干抹淨,掏了心挖了肺,做了一些我這輩子都不以為自己會去做的事,還自得其樂,被她笑一笑、抱一抱、吻一吻,便覺得心甘情願。你說,我真的沒什麼損失嗎?」他深望著她,嘴里抱怨是假,眸里笑意是真。
「嘿,可是你得到了那只家伙的愛耶,當然沒有損失呀!」
「言之有理。那麼,‘那只家伙’,你的愛能不能再具體一些,口說無憑,嘴里胡說八道也可以不打草稿。」
「具體一些?怎麼具體?」愛還能具體?不是多說幾句我愛你就算誠意了嗎?
他目光深濃,長指撫過她的臉頰。她仍是太瘦了,幾乎是嬌弱得一折就斷,拈在他懷里的重量,恐怕連一袋米都不到,絕對承受不住太多孟浪……
「不,還是緩些吧。」他喃喃說道,指月復盤旋在她白哲若玉的腮際,磨踏著她漸漸泛開的彤雲︰「養豐腴點、健康點……那時,我就不會放過你了。」
她突然之間,有點明了了。
明了市集上,一簍一簍的雞鴨魚蟹,讓人指指點點、讓人詳細打量,討論「這只比較肥」、「那只油花較均勻」、「那只有滿滿蟹膏」、「那條新鮮一點,清蒸正好」……被吃的精神壓力,好大。
它們一定和她一樣,有句話,很想大聲喊出來!
老爺夫人!我不好吃的!請不要吃掉我……
想起了方桌之戰,她機伶伶打了哆嗦。想起了那一次的整夜折騰,她攀在他肩上的柔黃僵了僵,不自覺咬住下唇,臉色雖紅了,唇卻被咬得發白,慌張從他的注視下閃躲目光。他捕捉到她一閃而過的恐懼及排斥。
他知道急不得。她的病弱身子與深深烙下的記憶,都還無法接納他,眼下要務便是養好她的傷勢,徹徹底底解淨她的余毒,再為她補回這段日子消瘦,最後,才是彌補他犯過的愚蠢錯誤,改變她對男女之事的壞印象,讓她明白,建構在兩情相悅之上的頸項纏綿,會是天底下最甜最美的果實、最強最烈的毒癮,教人迷醉沉淪,欲罷不能。
他會讓她明白,他愛著她,深刻的、鏤骨的、銘心的,愛著她。
有了被吃覺悟的小母雞面臨一個難題。她應該要積極抵抗,以少吃少喝來延緩自己養回肥美可口的速度,或者,消極地接受命運,每天照五頓讓他喂,等到她變得合乎他下咽的喜好之後,再乖乖在方桌上躺平,請老爺開動?
真是難以取舍呀……老爺看起來也沒有很猴急,沒有硬壓著她灌食,充其量只會在她故意少吃半碗飯時,努力哄誘她再吃一口,她真吃不下時,他也不會逼她。夜里一左一右共躺于大通鋪時,她還會很小人地在心中幻想,老爺會趁夜深人靜就撲過來,用蠻橫力量制伏她,通鋪寬敞便利,無論她怎麼滾,也滾不出他的手掌心,到時她叫破喉嘴都不會有人來救她……
幾個夜里,她睡得不甚安穩,一遍一遍想象老爺突然使壞時,她應該要如何反抗扭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