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日,她發現聞人滄浪真的很會照顧人,而且,充滿耐心,包容她的小小任性,原來他並不是一個獨善其身的男人,對于他所珍惜的人,亦能那般小心翼翼。
夢踩進嚴家精致園景里,小步悠哉踩著石階,柔莢攀扶欄桿,龜行走著。
呀,久違的清新空氣!久違的風光明媚!久違的鳥語花香。還有,久違的!
小當家,嚴盡歡。
嚴盡歡坐在大池南側的長廊石椅,春兒自是跟在身旁,主僕兩人剝著菱角吃,有一句沒一句閑聊。夢在嚴家最熟悉的人,勉強算得上是嚴盡歡,冒充她婢女好一陣子,外人總覺得嚴盡歡嬌蠻,可嚴盡歡待她不錯!一方面她以為她是春兒與她說起話來輕松自在,毫無主子傲氣,就像姊妹一般,她還挺喜歡嚴盡歡,于是,夢朝主僕兩人走過去。
「小當家,春兒姊。」親切打招呼,嘴甜笑容甜。
春兒彈跳起來,直覺大退三步,如白日見鬼的大大驚嚇。
「原來這是你的真面目,算起來,我們是頭一次面對面。」嚴盡歡反應倒是平平,沒有特別熱絡,也沒有特別憤怒,美眸掃過夢的渾身上下。上一次看見夢,她正處于昏迷狀態,情況又混亂,嚴盡歡沒有心情細細打量她,現在她慢慢看仔細夢。
「對呀,雖然跟在你身邊不長不短的日子,我是頭一次沒有易容與你見面呢。」夢不請自來地坐到嚴盡歡身邊石椅上,按按自己的臉︰「這也不算我的真面目啦,我最近整個人都扁掉了,我平時好看一點。」死都要維持女美的天性。
「身體好點了嗎?」嚴盡歡問。
夢用力點頭︰「嗯,早就好了,是聞人滄浪不讓我離開房間,緊張兮兮的。」
「他當然得小心一點,你這條小命可是他費盡心力才救回來,他哪可能再容許絲毫差錯?」嚴盡歡吩咐春兒替夢倒杯溫茶,春兒有些戰戰兢兢,生怕夢會出小人招式再偷襲她。斟好茶,春兒手伸長長的,確定夢接過茶杯之後,又趕忙縮回來。
「謝謝春兒姊。」諂媚點總沒錯。夢很努力表達善意,想洗刷當初帶給春兒的小小傷害。
「……」春兒不理她,頭撇得很快。
「不好意思,又回來給你惹麻煩,謝謝小當家收留我和聞人。」夢除了天魔教之外,無處可去,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身處在嚴家,心里是挺高興的,就像回家一般的歸屬戚。
「收留?」嚴盡歡挑起細眉,喃喃重復。
「對呀,收留。」
嚴盡歡薄唇一扯,認為被感謝得非常可笑︰「誰收留你了?我哪來這麼好心,尤其是……因為你冒充春兒,害得我……」吸口氣,停頓,半晌再道︰「我巴不得別看到你,你留在這兒,多礙我的眼,我甚至不打算讓古初歲救你,教你一命賠一命,但是……我如果真的這樣做,又有何意義呢?爭贏了一口氣,也爭不贏現實。你知道嗎?聞人滄浪為了你,答應賣身為奴,心甘情願入我嚴家,成為長工一只,只求我允許古初歲按三餐貢獻藥血給你解毒,我那時在想,說不定我要求他跪著求我,他都會照做。」前提是,聞人滄浪在宰掉她與跪下來求她之間決定後者比較省時省事的話……
夢有泰半句子是有听沒有懂的,什麼冒充春兒害得她?什麼一命賠一命?什麼爭不贏現實,可最重點的那幾句她听見了,而且一清二楚!聞人滄浪答應賣身為奴,心甘情願成為嚴家長工,只求能救她!
「真、真的假的?聞人滄浪他……他怎麼可能能容忍自己淪為奴僕?」夢完全無法想象聞人滄浪低頭的模樣,無法想象他開口請求嚴盡歡……
嚴盡歡「嗯哼」一聲,蠔首輕頷︰「真教人嫉妒,你遇見一個為了你,什麼都可以付出的男人,他可以為你殺人,也可以為你求人,他都做到這種程度了,我再不答應他,倒真變成我禽獸不如。況且,謙哥說,多一個朋友就是少一個敵人,不必要為了你這一只家伙,賠上全嚴家性命,你家那只,瘋起來誰都打不過他,想想也有道理。喂,你未免也太一臉震驚了吧?不信我呀?那你自己去後園瞧瞧,我剛才命令他去掃地呢。」
夢的嘴兒還當真閉不上來,張得大大的。
明明是那麼高傲的男人吶……
竟會心甘情願將自己賣給嚴家……
為了她。
就是為了她……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狂傲,絕不容許自己屈居人下,別說是為奴為僕,就算是對人低聲下氣些,都像是要了他的命一般,以前她拐他去掃地,都得連哄帶騙才能達成目的,現在卻!夢離開了池畔長廊,離開了嚴盡歡,小碎步往後園挪動腳步,一窺真假。
在後園里,她看見高順的優雅身影,持著竹帚,喇喇剛地將步道石階上所有落葉掃在一塊兒。
那是一幅很詭異的景象。
他身上沒有半絲僕役味道,挺拔的姿態、尊貴的身形,長發微微飛撩,精雕細琢的五官斯文俊朗,當然,她知道那副皮相絕對不像肉眼所見的溫和,他是個在兵器拳腳間長大的家伙,他拿劍的模樣她見過,非常好看、非常魅人、非常非常的……教人挪不開眼,跟拿竹帚的違和感太強烈。
他是為了她,才會變成這樣。
她沒有感動,反倒是一種心痛,化為淚水,從眼眶深處難受浮現,她無法在這種時候感到驕傲,讓一個心愛的男人,棄下尊嚴、棄下所有,就為了求嚴盡歡允諾古初歲救她,她看了好心疼,鼻頭酸澀不已,認為是她害了他、他大可以不必如此,不必千里迢迢去天魔教救她、不必向嚴盡歡低頭、不必淪為僕役、不必做這些不該他做的事……她一近他身,他立即便察覺到,抬頭看見是她,一張俊顏板起,拋下竹帚,快步奔來︰「你怎麼下床了?還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話尚未說完,他已經要將她打橫抱起,送回房里關起來。夢比他更快一步,撲跳到他身上,努力伸展縴臂,把他抱緊,臉蛋深埋在他肩頸,聲音像笑像哭,輕輕說著︰「我跟你一塊兒留在這兒當婢女,咱們一塊兒掃地一塊兒擦桌子一塊兒被小當家使喚……」
「你在說些什麼?沒頭沒尾的。」他變換姿勢,改以女圭女圭抱的方式,單臂托著她的臀,將她抱在膀間。
她順勢把全身力量傾靠予他︰「你當僕役,我當小婢,我們一起在嚴家住下來,你和小當家簽了多久,我也要跟著簽多久,等到我們的約期屆滿,不想留在嚴家了,我們兩個再一塊兒離開這兒,那時如果咱們還有體力玩,咱們就去玩遍五湖四海,走到哪兒玩到哪兒,我想去哪個城鎮吃碗面,你陪我去;你想去哪個派里找人尋仇,我陪你去,不想被人打擾時,咱們就躲起來,讓誰都找不著……」她在勾勒著未來美景,它有許許多多的可能,也許,吃喝玩樂地腐爛過一生;也許,樹立的敵人會以倍數增加,下半輩子就在砍砍殺殺中忙碌度過;也許,平平淡淡,淨是些柴米油鹽的芝麻小事;也許……
種種可能之間的唯一相同之處,在于「咱們」不再是你,也不再是我,而是兩人並稱的,咱們。他與她。
「不然你以為,我在這里賣命,你能置身事外嗎?」他哼笑,好似在嘲弄她說了多笨的蠢話,撫模她長發的大掌卻無比溫柔,猶如掌心之下的她,是一朵最嬌女敕細致的小花,必須要細心呵護︰「少天真了,僕役之妻,自然得一塊兒在這里出賣勞力尊嚴、讓嚴盡歡踐踏泄憤,接下來的二十年,你跟著的男人,不是武皇,而是一個小僕役,想抱怨也來不及,從我踩破你第一顆糖葫蘆,你跳下來與我對峙之時,命運早已注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