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當家沒交代該如何處置你,也不知道小當家心情轉好了沒,若沒有,你去找她,不過是送上門讓她遷怒欺陵,我看就直接把你交給李婆婆好了。」尉遲義轉頭,看見抖若秋風落葉的縴瘦姑娘,可憐兮兮的害怕模樣。一個曾經是金枝玉葉的富家千金,淪落為婢,難怪她會恐懼。
他停下腳步,等她跟上,再大剌剌拉起她冷冰冰的手,那是一雙未曾勞動過的玉萸,既女敕又軟,仔細感覺,不難發現她的輕顫。
「放心啦,嚴家里全是些好人,沒有人會欺負你,你只要乖乖把分內工作做好就沒事了,嚴家唯一需要小心的人叫『嚴盡歡』,她是整個嚴家最凶惡殘暴的家伙,你只要避開她,非到必要時別同她說話,她吼哈吠哈,你就回她是是是是是,包準你在這里吃香喝辣。」尉遲義安撫她,不希望她一臉將入地獄的沮喪。
嚴家不是龍潭虎穴,他在這里長大,對這里的眾人熟透透,大伙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家伙,她一個初來乍到的弱女子,大家會讓著她一點,說不定所有粗重工作都不會叫她沾呢。
「謝謝你……」謝謝他看見她的惶恐,謝謝他在她無比懼怕的時候,說出令她稍稍安心的話。
若嚴家當鋪里的人都像他這般友善,那麼,她不害怕。
他出現在她孤單獨身的夢境中,與現實完全吻合,那個夢,是預知夢,是在隱喻地告訴她,她可以信賴他。
「李婆婆!李婆婆!有什麼吃的全端上來呀!」尉遲義拉著她鑽進廚房,便扯喉喳呼。
「義小子,還沒放飯哩!」一名滿頭斑斑白發的老婦人從灶前抬頭,和藹臉上堆滿笑容,雖然一條一條皺紋清晰明顯,仍無損其笑靨可愛︰「廚櫃上頭有幾顆早上剩下的饅頭。」
尉遲義將沈瓔珞領到李婆婆面前擺著︰「李婆婆,她是新來的丫頭,你多給她照顧照顧。」再趕緊去拿廚櫃里的冷饅頭啃,也分一個給她。
「你又帶丫頭回來?之前不就帶過一個了嗎?」別人是撿狗撿貓,他是撿小泵娘哦?
「之前那個是妅意塞給我,又不是我想帶,後來我不是也送她回赫連家去了嗎?這一個是小當家押回來的。」尉遲義一口就咬掉一大半饅頭,一嘴含糊。
「小當家押回來的?」李婆婆揚高白眉以及音調︰「她是那個姓沈的?」風霜刻劃的眼尾輕眯,打量沈瓔珞。
是錯覺嗎?沈瓔珞感覺李婆婆方才與尉遲義說話時的和善怎麼……消失無蹤?
「對,她姓沈,沈瓔珞,沈府千金。或許剛來會有些笨手笨腳,你別太苛求她,慢慢教她。」
「那是當然。」李婆婆笑眯眼︰「交給我吧。」
「李婆婆是廚房的掛名大總管,想吃哈喝哈,找她就對了,她雖然嘴里會數落你貪吃,但另一手就會端食物送到你嘴邊。討好她,只有益處沒壞處。」尉遲義低頭,傳授沈瓔珞秘岌。
「嗯。」沈瓔珞連忙點頭,記下了。
「有誰想調戲你,找我替你出氣。」尉遲義拍拍自己胸口。
「嗯。」沈瓔珞不自覺隨著他豪氣的動作望去,不小心看見他藏在紅背甲下的胸肌,粉頰漲紅,目光快些挪開,慌亂頷首。
「有空再來看你。好好工作。」尉遲義趕著去找夏侯武威,問問他和嚴盡歡在鬧什麼脾氣,至少他這個慘遭嚴盡歡狠踹的苦主有權知道真相。臨走前不忘再交代一回︰「李婆婆,好好照顧她呀。」
最後一口饅頭塞進嘴里,還模走第二顆,他才笑嘻嘻離開廚房。
沈瓔珞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方才才安定下來的惶恐,隨著他的離去而重新浮現。
她已經……有好久沒有能依靠的感覺,雖然有嫻兒她們陪伴她,可大多數時間她們只能在一旁幫忙哭泣,而無法給予實質支撐,她還得撥冗安憮她們,告訴她們,任何事她都會承擔下來。天知道她有多恐懼。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大家閨秀,衣裳有下人洗好熨好折好,膳食有婢女端來布好,整日除了畫畫彈琴讀詩外,她什麼都不懂……她甚至是今天才知道原來廚房是長這副模樣……
站在尉遲義身邊,被他牽著,他的每一句話都在護著她,拜托李婆婆照顧她,別苛求她,慢慢教她,那般簡單地消弭她的不安。
有空再來看你。
這是連日的焦頭爛額以來,第一次有人給予她關心。
「呆杵著做什麼?去把角落的菜葉挑撿好,清洗。」李婆婆收起笑臉,厲聲喝道。
沈瓔珞嚇了一跳,不明白尉遲義在場時的慈祥老婦怎會翻臉像翻書一樣?
放心啦,嚴家里全是些好人,沒有人會欺負你,你只要乖乖把分內工作做好就沒事了。尉遲義的安撫,適時地回想起來,她努力吸氣,要自己勇敢,他說嚴家全是好人,她相信他,李婆婆是他特地替她安排學習的人,若李婆婆不好,他不會放心將她丟在這兒。
李婆婆只是因為她還不熟悉環境,才會嗓門稍大地急于幫她早些適應這兒,對,應該是這樣。
「是。」沈瓔珞不敢遲疑,坐在菜葉堆前的小凳上,包袱擱在腳邊,那些菜葉在煮熟之前的長相,她還真沒見過……
「請問……我應該要怎麼撿?是要將葉子都摘掉嗎?」這問題,連她都問得好羞愧。尋常姑娘都會懂的常識,她卻沒有。
「連撿菜葉都不會?」李婆婆皺眉。
「抱歉……」她從沒學過。
李婆婆搶過她手里的菜葉梗,剛涮涮地剔除爛葉,剝絲,菜睫折段。「這樣會不會?」
沈瓔珞只敢點頭,不敢搖頭,笨拙地對抗一整籃菜葉。
「咦?新來的丫頭耶。」漢子扛著兩肩的柴薪,準備要堆在後頭柴房,看見蜷坐在一旁,手忙腳亂撕著菜梗的沈瓔珞。
「她是姓沈的。」李婆婆正在煮著熱湯,口氣淡淡。
「她就是那個……姓沈的?」漢子瞠大眼,將沈瓔珞自頭到腳審視一回,嘖嘖有聲︰「看不出來耶,竟然是這樣一個小丫頭……」
「別管她,把木柴扛進去吧。」
為什麼他們提及「姓沈的」時,口氣都是那般的……鄙夷?
不僅是扛柴的漢子,接下來還有雀躍奔入的年輕美婢,明明漾著花一般甜美笑靨靠過來要和她打招呼,一听見「姓沈的」,以更快速度跳走。他們排斥她……不,沈瓔珞不許自己這麼想。尉遲義說嚴家全是好人,難道……是她哪里做錯而不自知,得罪了他們嗎?
沈瓔珞為了不拖累李婆婆的工作速度,真的很努力在學習,好不容易處理完菜葉,李婆婆又丟來一簍蘿卜要她削皮切塊。
她發誓,這是她打出生至今,頭一回模到菜刀,以及沾著泥的生蘿卜。
方才撿菜只靠雙手,雙手無害,不會一留神便給割傷,但菜刀不同,它磨得憊利,輕輕一滑,一大塊蘿卜跟著落地,好些回她都快握不住蘿卜和菜刀,即便戰戰兢兢,慘事仍是發生,菜刀將蘿卜皮和她的手一並削開。
她抽息,李婆婆掃來疑惑目光,她趕忙屏氣,擠出笑,搖搖頭,李婆婆又重新去忙她自個兒的事,她胡亂在裙側抹手,擦干血跡,第二刀很快又來,劃破她的食指。
她明明是想直著切,為何菜刀總是會自己滑開?!難不成連它也因為她是「姓沈的」,便與她作對嗎?
削蘿卜的速度,遠遠趕不上她削手指的速度,一條蘿卜終于削完,她已經傷痕累累,白色的蘿卜被握得鮮血淋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