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夜是特例,她的石頭腦袋還沒被人敲醒,才會看不見守在她身旁的那一個人。
李梅秀沒有插嘴打斷他說話,她隱隱約約察覺,他正在說著一件能主宰她的狂喜或狂悲的要事。
「當我對一個女孩說出‘喜愛’這個字眼時,一定代表著,我的心里,有她。」他續道,說這句話時,眼楮沒有離開過她,他覆在她手背上的掌,收得更緊實了些。「梅秀,我也喜歡你。」
咦?!
若說之前的李梅秀是小怔,現在的李梅秀就是大傻了。
她她她她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是他說錯還是她自己過度奢望能獲得他善意回應才會產生的嚴重幻听?!
是他吃錯藥了還是她已經神智錯亂,夢境現實傻傻分不清楚?!
現在的她是清醒的,還是在作夢?!
她捏自己的腿,哦,超痛!
不是夢,捏了會痛。
他、他說喜歡她?他說他也喜歡她?!
不是「我對你沒有男女之情」,不是「你少自作多情」,不是「你對我而言只是個妹妹」,而是「我也喜歡你」?!
她震驚到連該要開心大笑都給忘了,只能迷茫又無知地猛盯他,訥訥問他︰「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恕她駑鈍,她的腦筋轉不過來。
「還不懂嗎?李梅秀,我也喜愛你,不是對妹妹的親情喜愛,不是對朋友的友誼喜愛,而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戀慕,我想疼惜你,想把你護在懷里。」他執起她的雙手,貼在薄唇唇畔,他的氣息,隨著他啟唇說話時,吁暖她手心,而更暖的,是他的一言一語,是他字字句句中吐露的情意。
「我以為你……對我只是……」像對歐陽妅意她們一般。
「我以為,我表現得夠明顯了。」明顯到秦關、歐陽妅意、夏侯武威和尉遲義全都看得一清二楚,但最應該知道的家伙,卻一臉茫然,直到現在,小臉蛋上頭才爆出赧紅色澤,仿佛渾身血液都沖上腦門。
他知道,她听懂了,听懂了他的心意,听懂了他與她的心心相印,這不是誰或誰的獨角戲,他和她,都不是單戀。
李梅秀不需要再猜測,更不需要再追問「真的?假的?」這類蠢問題,不撒謊的他,不會對她說出謊言,但眼淚仍是忍不住一顆接一顆落下來,無關悲傷,純粹是喜極而泣。
「……可是我又不好,我會說謊、會騙人……」還有好多好多好數不盡的缺點,對于能獲得他的同等回應,她太吃驚了,覺得恍若夢境一樣,一場最美的夢,教人暈眩,害怕夢醒了,會更失望。
「你很好,我看見一個不願讓女娃兒心靈受傷而扯了一個溫柔小謊的你,我看見一個守著承諾說要拿錢向面攤老板贖我回家,而在雪地中跌跤卻又帶著笑容爬起的你,是那樣的溫柔,教我目光不由自主追隨你;是那樣的笑容,教我情不自禁愛上你。」
太多了,甜膩的情話,已經將她的雙耳和心房塞個滿滿,甚至溢了出來。
她的激動,透過兩人糾纏交疊的雙手傳遞給他。她在微微發顫,因為承載過多的喜悅,沉穩如他,包覆住柔軟小手,也包覆住她的所有情緒,幫她分擔。
她咧嘴傻笑,混雜著眼淚鼻涕的狼藉,沒有梨花帶雨的美感,倒顯得像方才在地板上哭鬧打滾一陣後,被一顆糖球給輕易安撫而破涕為笑的小娃兒,雙眼及鼻頭還紅通通的。
「又要哭,又要笑。」公孫謙取笑她,取出帕子,替她抹淚擤鼻。
「嘿……」她以干笑掩飾被他調侃的尷尬。他輕輕展臂,攬她入懷,仿佛明白姑娘家不愛讓人看見哭得淅瀝嘩啦丑態的害羞心事。
被紛紛飛雪圍繞的涼亭內,暖乎乎地,一點也感受不到寒意,互訴情意、互認了彼此的兩人,因為心里的踏實和滿足,驅散了嚴冬。
另一處,暴風雪才剛剛肆虐一回,隨著沁入骨髓的凍意,散落了滿地的破碎芳心。
「還不死心?」秦關雙臂抱胸,站在朱子夜身後,與她一同竊听別人談情說愛。涼亭里的纏綿畫面,刺痛朱子夜的眼,逼出她大把大把淚水,一點一滴,墜入雪地中,一塊兒凝結成冰。
她咬著唇,仍有幾聲可憐兮兮的嗚咽流泄出來。
不死心……又能怎樣?
謙哥說得多清楚明白,他的心里,有了李梅秀。
只有李梅秀。
她朱子夜再如何不識趣,也不會蠢到對一個心里存在著別個女人的男人繼續掏挖自己的感情……
可是她喜歡他好久了……嗚,雖然謙哥每年都叫她要放棄,是她自己一直以為努力就會得到收獲,但感情不是對等,不是愛得越長,就會得到越多……
朱子夜蜷坐在原地,開始抽抽噎噎哭泣起來。
她在哀悼自己早在好幾年前就死去的愛情,用眼淚,洗滌它。
秦關始終佇立不移,寬闊背上,積滿落雪,布靴周遭,轉了一層的白白厚雪,他站在雪吹來的方向,以自己的身體,擋風擋雪,為了一個蒙住雙眼,看不見身旁還有人守著她的傻姑娘。
她的哭泣聲,讓他听見她的心碎、心痛、心慌,以及——
心死。
☆☆☆
「我要回家了。」
朱子夜頂著哭腫的雙眼,但唇邊已經恢復她慣有甜笑,不知是強顏歡笑抑或當真從情場中釋懷,她一手叉腰,一手執著馬鞭在自個兒左肩窩上輕敲,用早膳之後,在飯廳里大聲宣告。
「朱朱表姊,你不多玩幾天?」嚴盡歡放下手中粥碗,以絲巾擦拭嘴角,舉目優雅。
「不了,我得回牧場幫爹爹趕羊。」一听就是推托之詞。
「以往你都會在這兒待上十天半個月,放下牧場所有正事呢。」置朱家老爹的死活于不顧呢。
「我長大了,不會再為雜事而偷懶,我以前太幼稚,真是不應該。」這幾日,她深深反省餅了,難怪爹爹每回听見她又要往嚴家當鋪跑時,就會搖頭再搖頭;難怪嚴家每個人看見她上門,就會露出一臉「你怎麼又來了?」的無言嘆息。
「姨丈听到你這番話,定會倍感欣慰。」嚴盡歡與朱子夜兩人相較,年長數月的朱子夜反而被親戚視為長不大的小孩,她性情散漫,又時常瞻前不顧後,比起已經獨撐嚴家當鋪的小當家嚴盡歡,還被朱老爹追著打的朱子夜,仍是個娃兒。
嚴盡歡紅唇彎揚,擱下調羹︰「是說……不知道表姊這趟回去,是自己一個人,或是帶謙哥一塊兒走?」
那日沒談出結論的交易,要走,也得先交代清楚嘛,畢竟白花花的一千兩,教人好生心動吶。
一張大圓桌,團團坐滿當鋪所有人,包括嚴盡歡口中那位付清千兩便可以打包帶走的公孫謙,及他身旁听見嚴盡歡之言,就嚇得掉調羹的李梅秀。
「……」朱子夜誰也不瞧,握緊的手緊了緊,僵硬笑容還掛在臉上,好半晌才擠出回答︰「我自己一個人回去。」
「不帶謙哥?你不買他啦。」嚴盡歡挑動漂亮柳葉眉,口氣中帶有調侃和戲弄︰「你這回來的目的,不就是為了取贖他嗎?」
「本來是,但現在不是了。」朱子夜忍不住撇唇,不去看公孫謙輕按住李梅秀的柔荑,安撫她不用擔心的溫柔笑容。她嗓音瘖啞︰「我不取贖他了,你把他賣給那位姑娘好了。」她才不要做棒打鴛鴦的那一根棒子哩!
「那你為謙哥存起來的一千兩怎麼辦?」嚴盡歡很想賺耶。
「我會把它們一文不剩花光光,回牧場這一路上,我會一直買東西吃東西買東西吃東西買東西吃東西——」就不信敗不光沉甸甸的一大袋銀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