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叫自暴自棄吧,表姊。」嚴盡歡一針見血指出,一手熱絡地輕扯朱子夜的衣擺,要她坐下來。
朱子夜只想快些離開這個傷心地,多留一刻都不願意,可夏侯武威接收到嚴盡歡的目光示意,一把拎過朱子夜,將她「提」到嚴盡歡身旁空位坐定。
嚴盡歡挽住朱子夜手臂,笑得好甜︰「你不想買謙哥也沒關系,我鋪子里還有其他流當品可以挑嘛,不然,你買妅意回去當丫鬟嘛。」
「小當家,誰會花一千兩買一個丫鬟?又不是瓖金又包銀。」被點到名的歐陽扛意瞟來白眼一記。好好喝碗粥,也會被波及,真無辜。
「不然義哥嘛,贖他回去幫你趕羊,他耐操好用,包準顧得你們朱家牧場里的小羊,只只拍手叫好。」嚴盡歡還在推銷。
「羊,只會咩咩叫,不會拍手,更不會叫好。」尉遲義繼續喝粥,表現得完全就是一個會頂嘴的難馴下人,賣相超差。
「還是……你要秦關?我算你便宜一點。」
「不要……我誰都不想買,我誰都不想要……我只要回家……」朱子夜不若平時活潑充滿精力,她像只離水許久的魚,痛苦地想用力呼吸,卻無法如願,為了勉強留住眼淚,不讓它們一顆一顆背叛意識地在眾人面前出糗滾落,那耗費她太多的力量,她已經快要支撐不住,再不快些逃離,她就會失控大哭了……
她的反應,全落在眾人眼里,只是數雙眼眸中,各自存在著不同的意涵,有憐憫、有同情、有淡然旁觀、有擔憂、有不舍……
數種目光,讓她更想捂臉逃掉,而她也確實這麼做了——
朱子夜,轉身就跑。
圓桌之中,有兩個人同時站起來,一個,是眾人皆不意外的秦關,另一個,卻教大家看傻了眼。
鮑孫謙。
「我去同她談談。」他先是給予李梅秀安撫的微笑,她回他一記堅定頷首,他再瞥向秦關,這句話,就是說給秦關听。
「我不認為你去是個好主意。」秦關探手欲阻擋公孫謙。他認識公孫謙夠久了,相當清楚公孫謙不是會安慰人的角色,雖然他口才好,待人的進退拿捏相當得宜,但他有一個最大缺點——不說謊話。
在安慰人時不視情況說一兩句謊話,哪還有什麼效果?!
當一個女人哭得天崩地裂,泣訴地哭問你「是不是我不夠好?是不是我太任性才會被夫君休離?」即便那是事實,尋常人都會選擇婉轉回答「不是這樣,你別妄自菲薄」雲雲之類的虛晃。
偏偏公孫謙他不!
他不會昧著良心說假話,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就算對方眼淚淌得多急多凶多可憐兮兮,他依然會實話實說,明白指出對方哪里不好哪里要改進。
讓公孫謙去和傷心難過的朱子夜談?無疑是火上添油!將朱子夜推往更深的第十九層地獄!
「比起你,我去絕對合適。」公孫謙四兩撥千斤地格開秦關的手。
「不許再去傷她!」向來漠然的秦關,動了肝火。
「你若去,受傷的人就是你。」公孫謙指的,不是身體受的傷,而是血淋淋的心上,再添一道愈合不了的巨傷。
「那與你無關!」秦關右掌一旋,與公孫謙拆招。
「的確與我無關,那麼,無關的‘公孫謙’這三個字就該完完全全從朱子夜的人生中退出,不再成為她錯置感情的對象,這是我的權利,你不能阻止我。」公孫謙表明要讓朱子夜對他死心的堅持。
「無須急于一時!你沒看見她的雙眼哭得多腫?她已經為你掉了那麼多眼淚——」
「所以,夠了。」公孫謙打斷秦關的話,同時一掌推向秦關胸口,以兩成力勁逼退秦關,再揮揮衣袖,往廳外緩步而去。
秦關佇在原地,進無法進,退無法退。並非公孫謙小人趁勢朝他點穴,而是「夠了」兩字,重重地、狠狠地,敲擊他的胸口,令他怔忡。
被了。
她為了公孫謙流的每一滴淚,都不值得,公孫謙不會心生憐惜,不會為她產生一絲絲心疼。
真的夠了。他多想對那個傻丫頭這樣嘶吼,多想狠狠箝制她的肩,搖晃她,要她清醒一點。
真的夠了。他又多想對那個傻丫頭哀求,叫她別再傻愣愣地一味傾倒情意,在一個並不愛她的男人身上……
「讓謙哥去也好,朱朱表姊死腦筋,不給她一記當頭棒喝,她不會醒悟。」嚴盡歡開口,打破廳內一片沉默。她朝夏侯武威遞出空碗,要他再替她添滿,趁著嘴里空閑之際,她慵懶再說道︰「真不明白朱朱表姊怎會迷戀上謙哥?明明從小到大,她都是跟在關哥後頭,我還以為她喜歡的人會是關哥呢。哪時開始,她變得滿嘴謙哥謙哥謙哥的?」
嚴盡歡問出在場所有人都產生的困惑,不由自主偷瞄那一位從小到大被人跟在後頭的正主兒,正主兒卻只是一副冷冷沉思的模樣,不發一語。
哪時開始,她不再跟著他?
哪里開始,她變得滿嘴謙哥謙哥謙哥?
哪里開始,她喊的,是另一個男人?
哪里開始,讓她哭泣的,變成另一個男人?
哪里開始……
「嗚嗚嗚……」
朱子夜沿途哭著,當鋪尚未開業,全鋪里僕工都到飯廳用早膳,沒人看見她的狼狽,她放任豆大淚珠爬滿雙頰,不管自己此時哭得有多淒慘,她眼前只剩一片水濛濛,景物模糊不清,根本看不見面前的石階或是園圃,她一腳踩空,就要踉蹌撲倒——
一只手臂探來,穩住她的身勢,沒讓她用臉頰去試石階有多硬多冰冷。
秦關。一定是他,也只會是他,每次她哭的時候,都是他在她身邊,捺住性子,听她用著含糊不清的嗚咽,哭訴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胡言亂語些什麼的字字句句。
「嗚嗚嗚關哥……」她轉身撲向來人胸膛,抽抽噎噎,眼淚流得更凶。在秦關面前,她總是肆無忌憚。
「我不是秦關。」公孫謙的聲音,自她頭頂上方飄下來。
朱子夜猛抬頭,雙臂還環抱在他腰際沒放松,眼淚滴滴答答在掉,表情卻像痴呆了一樣。
她「呀」地尖叫,迅速放手,從他懷里跳開,慌張用衣袖抹眼淚,不想讓公孫謙看見她的失態。
怎麼是公孫謙追出來……而不是秦關?
若是秦關,她知道他是來安慰她的,偏偏來的是公孫謙,她弄不懂他追來的目的。
話,都已經挑明白了說,她也清楚他喜歡的人是李梅秀,她不會不識趣地死纏爛打、糾纏不休,他不用刻意追來再補充多說……呀,難道,他是來……
「……你、你是來道歉的嗎?」她妄想地問。
「我何錯之有?」公孫謙反問她。
「呃……」是啦,他哪有錯?他只是沒愛上她而已……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誆騙過她,將心意說得一清二楚。
「你認為,拒絕一段我不接受的感情,有錯嗎?」
她想回答「沒有錯」,聲音卻梗在喉頭,她只能用力搖頭。
「你認為,我回覆你情意的方式,太狠太絕情?」
有一點點……
「你認為,我應該要婉轉地虛與委蛇,一方面享受你的付出,一方面不給你肯定的答案,教你為我輾轉翻騰,浪費青春,浪費感情,無法去看清自己身旁有更適合的人?」
這樣好像更糟耶……
「我很清楚,我不愛你,至少,除了兄妹之外,我與你沒有發展其他感情的可能性,我不要你耗費心力在我身上,我不回應你,是希望你早日醒悟。」
「哦……」好半晌,她擠出這麼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