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快出來。」她招手,它只是盯著,沒有任何挪動身軀的意思,她忍不住催促道︰「狗狗,快出來呀——」
蓬松的狗尾巴輕輕搖動,它終于站起,走出鐵籠,挨近她身邊,主動用頭去磨蹭她的掌心。一開始,連秋水嚇得想縮手,以為它要咬她,後來察覺到它的友善,她試圖溫柔地撫模它,得到它眯眼輕嗚,
連秋水慢慢綻開放心的笑容,學習武羅模它的方法,拍拍狗腦袋。
「我帶你逃走,你乖乖跟我來。」她拉著它,往宅第後門走,一人一狗偷偷模模,藏在草圃里,時而探頭,確定四下無人,才匍匐前進。
它正如武羅所說的,非常乖巧聰明,一路上安安靜靜地跟在她身後,動作比她還輕巧,只除了呼吸聲大些,這對一只狗兒而言,是無法控制自如的事。
眼看後門就在幾步之外了,連秋水緊繃的心情才稍稍松弛下來,背後卻突然響起沙啞低沉的男嗓——
「你帶著它,想去哪里?」
一人一狗當下全跳了起來,她是受到驚嚇,它卻是太喜悅而撲向來人。
「大東,坐下!」
武羅拍拍狗,它當真溫馴地坐在原地,想開心地吠兩聲,又看見一旁癱坐的連秋水,記起她要它安靜的命令,狗嘴乖乖閉上,不出聲,骨碌碌的眼來回看看武羅,又望望連秋水。
連秋水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原來是你。」害她以為被府里其他人逮到。
「你牽著它到後門,是打算偷偷放它走。」這不是問句,而是肯定。
「我……」她的心思這麼容易被看穿嗎?
「這種狗,只對主人忠心順從,你隨便放走它,萬一它到街上胡亂咬人,再制造出幾個四少爺來,誰負責?」
「這……」這麼嚴重的後果,她沒有想到。
「而且你放走它,被老爺知道,他會處罰你。」連老爺雖然沒有很強烈的重男輕女觀念,府里每位少爺小姐都是寶,但他目前正在氣頭上,會做出何種反應,誰也猜不準。
「這個我不怕……」她的聲音小小的,卻很堅定。
武羅拍拍狗頭,要它跟上,連秋水不明白他打算做什麼,正準備一塊兒追上去,他卻回頭阻止她。
「你回房去睡,其他的事,你不用管。」
「你要帶它……你要帶大東去哪里?」方才,她听見他是這樣喊它的。
「你不用管。」他重復。
「我要知道你準備怎麼處置它!」她不放棄,拎著裙擺跟緊武羅的步伐,看見他打開後門。
「老爺說要亂棍打死它。」他不正面回答,反倒是故意想測試她會做何反應,說出連老爺的命令。
「不可以!」驚覺自己聲音太大,連秋水急忙捂住嘴,只剩一雙水燦渾圓的大眼在轉動。確定沒有人被她的驚呼引來,她才放輕嗓音,替狗兒請命,「拜托你不要這樣做……它……它真的很乖呀……求求你,你讓我偷偷帶它走,我會找個能收留它的地方,不會放它胡亂傷人,拜托你……小武哥……」以前,她就是這樣叫他的,八歲的他,牽起六歲的她時,她搖頭晃腦,嘴里全是小武哥、小武哥,他每回都會溫柔地笑笑回視她,讓她喊得更勤快。
武羅因那三字而重重震顫。
他放縱自己,將目光直勾勾地定在連秋水粉女敕的小臉上。她長發散亂,完全未加梳整,甚至還有躺在枕上的卷翹,月牙白色的衣衫單薄如蟬翼,隱約看見沒入衣襟下的膚色白里透紅……
她不過就是喊了他一聲以往她時常喊的稱呼,為什麼會使他的心絞痛起來?
她的聲音比幼時更加嬌媚,再平常不過的字眼,透過她嫣紅的唇瓣說出來,變得令人酥麻。
「小武哥?」
他瞪著她蠕動的唇瓣,直到大東嗚汪地吠了一聲,震醒他的神智,也震醒連府幾名長工,開始有人推開窗查看外頭的動靜,遠遠地,更听見有腳步聲匆匆要到後院采看為何傳來狗吠。
武羅別開頭,不敢再看她,快步奔出後門,大東隨即追去,一人一狗的身影迅速消失于尚未亮透的天色里——
第2章
汪!汪!汪!
狽吠聲,拉回武羅飄遠到百年前的思緒,他才發覺自己站在西京七巷的童府里,童家豢養的雪白色球狀小狽正偏著腦袋,對于他這名聞入者感到好奇,叫聲軟女敕女敕的,與他記憶中蒼猊犬大東的雄壯威武全然不同。
他怎麼……會到這里來?
這里是秋水此世轉生的童家,他來到此地,為何?
想見她嗎?
不,不見才好,不見才能無視,若見了,就會想起更多以前的回憶……
小白狗看得見神光護體的他,用力地吠著,藏在他右臂戰甲底下的開明獸雕青一溜煙化為實體,飛竄出來保護主子,朝小不隆咚的家伙一吼,圓滾滾的小狽縮縮尾巴,哀嗚嗚地翻過肚,猛吐粉紅色小舌,努力求和,用力示好。
「別嚇它。」武羅要開明獸乖乖回到他右臂刺青里去。沒瞧見那只小白狗抖得快散掉全身骨頭嗎?
開明獸又對小白狗亮亮兩排獠牙,小白狗狗腿地用軟毛磨蹭它的粗腿,開明獸一噴息,就將小白狗吹得老遠,滾了好幾圈還停不下來。不知是敬畏或是愛玩,小白狗不怕死地又挨回來,好似把開明獸當成狗兒同類。
「雪花!雪花!吃飯羅!小雪花,你跑哪兒去啦?雪花小痹乖——」
遠遠地,有姑娘喊著小白狗的名字。
小白狗興奮地跑了幾步,不一會兒又跑回來,繞著開明獸打轉,仿佛在邀請它一塊兒過來吃狗食。
武羅定晴看著為尋找小白狗而越走越近的縴縴身影,屏息。
是她嗎?
會是她嗎……
也許應該立刻轉身就走才是對的,武羅,快走呀——意識清楚地叫囂著想逃,但他的身軀卻悖逆腦海中的命令,他無法挪動雙腳,無法栘開視線,無法欺騙自己,他……想見她。
一面也好。
一眼也好。
揚聲叫著「雪花」的女孩,出現在他眼前,十八、九歲的年紀,臉蛋小巧,模樣清秀——但,不是她。他憑藉的不是長相,而是感覺,她並非他的秋水。
「壞雪花,原來你躲在這兒。」女孩抱起小白狗,愛憐地揉揉它的頭。
「汪汪汪!」
「潔心,你替伊人小姐送午膳過去了嗎?」另一名女孩在長廊邊扯嗓問。
「雨柔姊說她要先侍候小姐沭浴,你也知道,小姐每回拭身都要好久,所以我才先來喂飽雪花。」抱著小白狗的潔心回道。
「雪花交給我來喂,你還是快去廚房端伊人小姐的午膳,遲了又要挨罵呢。」
「伊人小姐又不會罵人。」潔心唇兒噘噘。
「伊人小姐不會,但是雨柔姊會,去。」女孩接過潔心懷中的小狽,催促道。
「好嘛。小雪花,等我忙完再回來陪你玩哦!」潔心又撫模小白狗好幾回才甘願去忙正事。
武羅知道只要跟著這位名叫潔心的姑娘,就可以見到「伊人小姐」,于是他讓開明獸留在小白狗身邊一塊兒玩樂,自己維持著數步距離尾隨潔心走往廚房。看見她端出的食物,他微微一怔,心里閃過不解,而她已經轉身,繼續前往下一處寧靜庭園。
園子一隅好靜,只有潔心腳下絲履輕快地踩在石階上的跫音,間或夾雜風兒撩動樹叢響起的沙沙聲,除此之外,這里只有兩字形容——沉寂。
潔心停駐于門扉前,問道︰「雨柔姊,我可以進來嗎?」
「可以,我替伊人小姐拭淨身子了,剛穿好衣裳。」屋里傳來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