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眾人皆往後頭退時,只有連秋水一人奔至巨犬與連富熙旁側,拉著狗鏈,想將連富熙自犬口里救出。
「放開他!放開我四弟!」她心里好怕,尤其是那顆狗頭甚至比她的腦袋還要大,滾在它喉間的低咆更是嚇人,彷佛它隨時都會轉過頭來咬她一口。
「秋水小姐!」管事驚呼,卻也怕得不敢靠近發怒的蒼猊犬。這類巨犬一發起狂來誰也不認,更何況他還不是它的主人,現在湊上去,只是自找死路……
避事突然眼一花,有條人影自他身後竄了出來,俐落的身手及反應,搶在蒼猊犬準備將利牙咬上那雙在它面前揮舞的白女敕小手之前,以堅硬如石的拳頭猛然往它最脆弱的鼻間揮出攻擊!
「嗚凹嗚嗚嗚——」蒼猊犬因為這一擊而倒地哀號,不停打滾。
武羅把手里的竹帚釘入草皮,足足沒入半截,再將蒼猊犬脖上的鏈子繞于其上,限制住它的行動。
連富熙右腿受傷,血流如注︰連秋水勇氣耗盡,雙腿虛軟如綿,根本撐不起顫抖的身子,姊弟倆全癱坐在地,武羅一手拉起一個,將他們帶離。
避事及丫鬟們手忙腳亂地將受傷大哭的連富熙送去看大夫,幾位受驚嚇的少爺、小姐誰也不想留在原地與凶犬共處,連秋水的貼身女婢更是急著想攙小姐回房,好好檢查是否有受傷。
連秋水拍拍女婢的手,以笑容表示自己平安無事,毫發無傷,要女婢放心。同時,她看見武羅回到蒼猊犬身旁,大掌輕拍狗腦袋,蓬松的狗毛在他指掌問凹陷下去,它嗚嗚兩聲,他也多拍兩下,一人一狗沒有交談,但那幅情景好似剛打完架的兄弟,一方在抱怨他出拳好重,一方在數落它方才的行為活該被打。
「謝謝你……」連秋水沒忘了該向他道謝。
武羅低低思了一聲,沒回頭看她,還是模著狗頭。
「小姐,老爺交代過,別同下人說太多話——」
「玲玲!」她柳眉微蹙,不喜歡女婢貶低他身分的口吻,玲玲極少被溫柔的小姐斥喝,當下怔愣著不知如何是好。
武羅听得一清二楚,明白那句「下人」是故意說給他听的,然而他臉上表情卻沒有半點變化,類似的話語,甫滿十六歲的他已經從老爺和管事口中听膩了,完全麻木。
「你去房里替我準備衣裳,我等會兒要更衣。」方才一陣混亂中,她的裙擺沾上些許四弟的血跡,正好藉此支開女婢。
「小姐,你不同玲玲一塊兒回房嗎?」
「我一會兒就過去。」
「……是。」玲玲不好再羅唆,照著連秋水的吩咐去做。小姐向來不是個難侍候的主子,也極少對下人板起臉孔,但若是小姐以堅定無比的命令語氣開口時,誰也沒法于違逆。
玲玲福身退下,臨走前不斷地頻頻回頭。
原本鬧烘烘的園子,漸漸安靜下來,方才的慌亂場面好似不曾存在。
罷剛還十分凶狠的蒼猊犬,在武羅的撫模下,伏低巨大身子,將腦袋抵在前肢上,挨了武羅一拳的鼻有些濕潤,眼神無辜。
「它怎麼不會咬你?」連秋水不敢靠過來,站遠遠地問。
「這幾天都是我負責喂它,幫它刷毛,它會認人。方才它生氣,是因為少爺踩到它的尾巴,激怒了它。」
說這番話的武羅,仍是沒有看她。
連秋水一直以為他這種態度是討厭她、疏離她,明明小時候跟著娘親去武家時,他都會與她玩耍,為什麼到了連府後,彼此年歲都長,他待她的態度丕變?讓她也惶恐得不知如何與他攀談,偏偏眼神又無法自主地挪向他,她自己也曾好氣惱自己的不知羞恥。
從他住進連府以來,這一次是兩人首次的單獨交談。
「它方才的模樣好嚇人。」她心有余悸。
「你若被踩到腳,也會推開踩你腳的人吧。」狗也是一樣,只是它們用的方式和人不同,它們沒有靈活的雙手去推人,只能以強力的狗嘴來代替。
「可它錯傷四弟,雖然不知傷勢如何,但爹一定會生氣的。」富熙聰明討喜,最受爹親喜愛,平時對他更是寵上了天,舍不得打、舍不得罵、舍不得他受半點傷,如今卻慘遭狗咬,小腿鮮血淋灕,教人觸目驚心。
「說不定會宰掉它吧。」武羅直言,說出顯而易見的下場。
「咦?」她愣住。
「這種蒼猊犬,兩只就可以咬死一只豹,五只可以咬死一只熊,四少爺的腿,恐怕不是流些血的小傷。」依他目測,那條腿,應該廢了。
他說得太血腥,她听得膽寒,她幾乎可以想像爹親盛怒地命令管事把巨大擊斃的模樣。
「那怎麼辦?它……」
蒼猊犬仿佛听得懂他們正在討論它的死活,圓溜溜的大眼挪向她,喉間滾著嗚嗚聲。
「小姐!小姐!你快過來!听說四少爺的腿……他的腿……」女婢彩雲匆匆奔來,泛淚的眼及發紅的鼻,已經說明了最糟的情況。
連富熙的腳筋被硬生生地咬斷,右腳終生殘廢。一個才七歲的孩子呀……
當夜,連老爺拍桌怒喝,要下人明日一早亂棍打死蒼猊犬,就算它價值千金萬兩,也換不回他寶貝兒子的一條腿!
丙然應了武羅所言。
連秋水剛從四弟連富熙房里回來。稍早之前,連富熙噙著可憐兮兮的淚水入睡,犬噬的恐懼,令他連睡也睡不安穩,將她的手握得好緊好緊,他的眼,讓她憶起了同樣擁有這般眼神的蒼猊犬。
亂棍打死……它不過是被踩痛尾巴,做出防衛罷了,如此便要被亂棍打死,對它,又豈是公平?
連秋水無法靜下心來,她混亂的腦子里輾轉思索著太多事情。四弟的傷、殘了的腿、憤怒的巨犬、無辜的低嗚、武羅說著「你若被踩到腳,也會推開踩你腳的人吧」的聲音……
宅第外,傳來五更梆子響,距離天亮,又更近一步。
傍我亂棍打死那只畜生!爹的怒喝令她在榻上翻來覆去。
大姊……好、疼哪……好、疼……四弟的哭聲,仿佛仍在耳畔,哭得令她、心揪。
躺平在床上的她,仍舊睜著圓亮雙眼。
天,快亮了。
那只蒼猊犬,距離死亡,剩沒多少時間。
一個念頭、一種決心、一股沖動,閃進腦海里。
她輕咬下唇,本想喝令自己將那叛逆的念頭、決心、沖動,摒除在思緒之外,可是越想越覺得何妨一試。
揪在薄被上的柔荑倏地握緊,她猛然坐起身,憑著一鼓作氣的勇氣,拉開覆在身上的薄被,套上絲履,悄悄打開門扉,躡手躡腳地往後園子走去。
必在大鐵籠里的蒼猊犬,原本閉著雙眼在睡,敏銳的耳卻仍听見細微腳步聲靠近的聲響,它張開眼,瞧見鐵籠外連秋水惶然驚恐的小臉。
「凹嗚?」它低低狺著。
「噓——」她趕忙用手指抵在自己唇前,顧不得狗兒瞧不瞧得懂。「你安靜別叫,好嗎?你認得我嗎?我們下午才見過……武羅,就、就是喂你食物的那個男孩,你知道他吧?我同他是朋友,我不會害你,你乖乖的,千、千萬別撲過來咬我,我替你打開籠子……」
她當它是人,很努力的想與它溝通,可眼前的狗如此巨大,加上它咬傷四弟的畫面,她此刻記憶猶新,心里始終是害怕的,不過要她眼睜睜看它被活活打死,她也于心不忍。
她按緊卜通卜通直跳的心口,與蒼猊犬四目相對。
「凹……」
既然它出聲,她就當它答應羅。
鐵籠的門僅用一條粗麻繩纏綁,連秋水沒費太多功夫便解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