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安?!」
但他也馬上思及李淮安絕對不可能出現在前方戰線,冷靜下來之後,才發覺只是一個眉宇間有幾分神似李淮安的年輕姑娘,她的腦後破了個不小的洞,斷斷續續發出無意識的申吟,他準備將她扛回草棚,但小小草棚里躺滿了傷患,挪不出空位,他只得將她帶回他的臨設營帳內,吩咐軍醫快些救她。
而年輕姑娘似乎將他當成了救命浮木,在昏厥之際,被泥濘弄髒的柔荑好牢好牢地揪住他的衣袍不放。
或許是她擁有令他熟悉的容顏,伏鋼靜靜瞅著,也不掙開她的手,索性就盤腳坐在長布折疊成的榻邊,看著軍醫替她治療傷口。
她比李淮安豐腴一些,膚色也更黑一些,李淮安的嘴唇小一些,下巴尖一些,李淮安的黑發又長又亮,兩頰帶著淡淡脂紅,不像這名姑娘鼻尖有淡褐色的斑點,真要仔細打量,方才乍見之下的驚訝實在說不過去。
還是……他有點想念李淮安,才會將這名姑娘看成是她?
兩年沒回去,李淮安的氣不知道消了沒?額上的傷不知道有沒有留下疤痕?她說的那句「還如當初不相識」,是不是還像當日那麼堅定?
他不是沒想過悄悄趁夜溜回皇城去見她一面,看一眼就好,可是又臨時退縮,害怕去見了,她怨懟他,用冷淡的神情對他,想著想著,連最後一絲絲的勇氣都用盡。
一回想起他推開她、讓她撞傷額角時的景象,他就有股剁手剁腳的沖動。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兩年來總是不經意反反覆覆念著這闋詞,他幾乎已能倒背如流。沒想到他這輩子頭一次背得出口的文謁話,竟是這麼苦澀的玩意兒,而且——他竟然有些懂了那種心境。
相思苦,長相憶,無窮極,絆人心,他都嘗到了……
「將軍,您在嘀咕什麼?」軍醫已經替年輕姑娘包扎好傷口,听見方才一直沉默的伏鋼低低開口,以為伏鋼是在同他說話。
「沒什麼。她的傷勢還好吧?」
「看她腦門上這麼大的傷,應該是被重物砸破。幸好將軍發現得早,她的小命保住了。不過不知道有沒有傷及腦內。」
「軍醫,要是這里也撞出血口——」伏鋼指指自己的右額,「會不會有什麼要緊?還是有可能傷得很嚴重?會不會撞出啥毛病——」
「將軍,您小聲點,別越說越激動,會吵到她的。」軍醫趕快按捺伏鋼的情緒。
奇怪,年輕姑娘明明是傷在腦後,將軍怎麼會問傷在右額際的傷勢呢?
「您這樣說老夫也不確定,但只要是在腦袋上的傷口都有其危險性,弄個不好失明失智失憶都有可能,萬一傷勢過重,失去性命也——」軍醫馬上識相閉嘴,因為伏鋼听著听著,整張臉都猙獰起來,掄握成舉的雙手跳動著一條又一條的青筋。
伏鋼!你干嘛不自己拿腦袋去撞柱子撞桌角撞牆壁,你腦袋硬得跟鋼鐵沒兩樣,多撞幾下也不會死,你卻失手傷了李淮安,你個豬腦袋——
「將、將軍,您不用太擔心,我瞧這名姑娘只是外傷,休養幾天就能恢復大半,您放寬心……」軍醫以為伏鋼是擔憂這名年輕姑娘傷得太重,所以連忙安慰他。
「也對……如果有什麼緊急情況,穆無疾應該會告訴我。他明明說沒什麼大礙……」伏鋼與軍醫雞同鴨講。軍醫說的是此時躺在布榻上的年輕姑娘,伏鋼腦子里想的卻是遠在千里之外的那一個。
「將軍,人就交給你照顧了,她若有任何犯燒現象,趕快通知我一聲。」
「咦?什、什麼?!」伏鋼看著軍醫伸伸懶腰往帳外走掉。他也忙了兩夜沒睡好,現在他得去補眠一會兒,不然若他也倒下,這麼大群的傷患如何是好?
呿,他哪會看顧什麼病人呀?!
不過年輕姑娘實在是捉得他太牢,他也沒法子甩開她走人……他現在著實是怕死了「女人」這種生物,她們柔弱得不可思議,他不知道怎樣的力道待她們才叫「輕柔」,他以為自己只是輕輕一握,就極可能在那縴細的手腕上留下深深紅痕,萬一他使力扳開年輕姑娘的手,會不會將她的手指給拗斷?!
嘆口氣,伏鋼認命坐直身,盯著年輕姑娘已經拭去血污的容顏。
對了,李淮安的鼻子好像比較挺一點,眉與眼的距離遠一點,睫毛長一點,唇色紅一點,漂亮一點,可愛一點,慧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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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是誰?」
泫然欲泣的美眸充滿著不確定的迷茫及惶恐,她來來回回看向軍醫,再轉向小兵官,最後落在伏鋼臉上——呀,這張臉她有印象,她在迷迷糊糊里一直都看見他,他極其溫柔地坐在榻邊看顧了她一整夜,她雖不識得他,但他應該是她很重要的人吧,否則誰會如此有耐心地對待她?
思及此,她下意識就往伏鋼那兒靠得近些。
「真是好問題。誰知道你是誰呀?!」小兵官听她這麼問時,哭笑不得。
「嘖,傷及腦,恐怕是後遺癥了……」軍醫想進一步替她再診診脈,她卻干脆躲到伏鋼寬闊的背後去,只露出那雙害怕人的大眼。
「這是怎麼回事?她不會是喪失記憶吧?!」
「看起來……似乎是。」軍醫好遺憾地道,先瞧瞧伏鋼,再瞧瞧年輕姑娘,「而且她好像把將軍當成了親人。」
「別開這種破玩笑!你快點將她治好!」伏鋼一把將藏在身後的姑娘揪出來,她吃痛抽息,他嚇得趕快撤回手——她最神似于李淮安的就是那對微蹙的眉,見眉心皺痕一生,他連帶揪了胸口。
「可她很怕我呀。」軍醫無奈聳肩。「將軍,您問她些什麼吧。」她現在似乎只依賴他。
「問什麼?」
「問她姓氏、家住哪兒、家里有誰、幾個兄弟姊妹……隨便什麼都問,我听听她的失憶情況是否嚴重。」
伏鋼回頭對上她仰視著他的小臉蛋,他覺得額際有些痛——麻煩事呀,唉。
「你姓啥名啥?」
她眨眼的模樣天真無邪,爾後搖搖頭。
「家里有幾個人?」
她眨眼的模樣年輕可愛,繼續搖搖頭。
伏鋼望著軍醫,軍醫回他一個不容樂觀的苦笑。
「她既然是村里的傷患,應該就是這村子的村民,找個傷得不重的病患問問這姑娘的來歷。」伏鋼交代小兵官去辦這事兒,他說完就準備起身去忙正事,孰料年輕姑娘膽怯地捉緊他的衣裳不放,他才站起,她也跟著要站,但螓首難忍的刺痛讓她又雙腿一軟,跪坐了回去,只是箝握的柔荑說什麼也不肯松開。
「你放手啦!」伏鋼想將衣裳從她手里搶回來,但……他還沒弄懂得用多大的手勁才適合,偏偏小兵官和軍醫都是一臉看好戲的態度,讓他一臉火大,「你們還看啥?不會過來幫我嗎?!」
懊死的,那個年輕姑娘雙臂直接從他腰後環來,纏抱在他身上,不願被他拋下,全心全意依賴著他。
「將軍,我們無從幫起呀。」軍醫愛莫能助。
「我幫得上忙。」小兵官就明顯有義氣許多,不枉費伏鋼向來將他當成親兄弟,他咧開青澀男孩的笑,「我去替將軍你問問這姑娘的芳名——」語畢,他一溜煙的跑了。
「喂!」吼不回小兵官,伏鋼挫敗低狺。那雙小手努力想在他胸前交疊在一塊,但卻環抱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