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伯父,你有沒有想過別當大夫了,留在銅鴆城里找今更合適的工作?」
「我覺得大夫就已經是我最合適的工作了。」範寒江以手背抹汗,陸紅杏瞧見了,趕忙遞上手絹,他笑笑接過。
「嗯……你真的這麼想嗎?」
「當然。我十歲便拜師,說穿了,除這項本領外,我一無是處。」他很清楚自己的斤兩。
「那你不覺得……剛剛扎在阿山背上的銀針一抽起來就狂噴血泉的情況是異常嗎?」連她這個門外漢都知道,針灸的銀針拔起,不應該會血流如注,但從他的表情又找不著驚慌失措,感覺好似噴血一事老早在他意料之中。
「是失手。」範寒江不動如山,只是拿了幾張草紙叫阿山自個兒按著血口止血。
長工阿山一听到範寒江的答案,嚇得不敢再挨第二針!
「伯、伯父,我覺得我的背一點都不痛了,不用勞您扎第二根——」長工阿山一見到範寒江亮出另一根更長更粗的銀針,立刻捂著血口跳開躺椅。
「我這一次不會再出差錯,快過來。」範寒江溫文地朝他招手,笑得那麼迷人。
「不用了!您真是神醫呀!我都好了,酸痛都不見了!神醫!神醫!」此時此刻,長工阿山只知道要諂媚,諂媚完馬上拖著病軀逃命要緊,否則他方才只是被倒下的書櫃給撞出內傷,被範寒江這麼一失手,連小命都給玩掉也說不定!
「瞧,我說我的醫術是我唯一可取之處。」一針見效。
「我終于知道為什麼大家會夸你是神醫了……」陸紅杏失笑望著長工阿山飛也似的逃掉。
好神奇的爛醫術呀……
「你別跟著大家一塊夸獎我,我沒這麼好。」範寒江收拾醫具,靦腆淡笑。
呃,她真的不會跟著大家一塊夸獎他的,請放心。
「那你有沒有想過,辭去銀鳶城曲府的約聘,回到銅鴆城來開間藥鋪什麼的?我可以掏錢贊助你。」為了他,她這個赫赫有名的鐵母雞也願意為他砸銀兩。
範寒江搖搖首。「沒有想過。我喜歡銀鳶城,留在那里很開心。」
「留在這里不開心嗎?銅鴆城……沒有能讓你想留下來的人事物?」
「話不是這麼說,該回銅鴆城時我還是會回來,只是……就單純是回來罷了。」
知道自己沒有半分力量去撼動範寒江的去留,這個殘酷事實著實讓陸紅杏有說不出來的刺痛,感覺好似他方才收起的銀針正失手地扎中心窩口,微微酸著、微微疼著。
不過沒關系,至少他還是會回來,就算不是為她,也沒關系。
「听你這麼夸揚銀鳶城,我考慮也到銀鳶城去開一間‘紅杏坊’。」順便搬去跟他當鄰居,天天與他見面。
「好呀,你若真決定要到銀鳶城開分店,我會跟曲爺提,他在銀鳶城勢大權大,有他願意當你後盾,你在銀鳶城會更無往不利。」
陸紅杏苦笑。範寒江就是這樣遲鈍,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
她才想再扯開笑,故作閑談地說一句「那麼我的店鋪要開在你的藥鋪旁邊」,喉間卻先有數聲輕咳溢出來。
「咳咳……」
「就告訴你別穿春衫,真的會生病。」範寒江將那件吩咐丫鬟拿來,卻被她棄置在角落的厚裘抖開,不理會她的推拒,覆住她單薄但又傲挺的身子。
「穿春衫好看哪……」誰、誰叫他挑這麼冷的季節回來?雖然她希望他時時刻刻常回來,但她更希望無論他何時回來都可以看到她最美的一面。這是女孩子的心思,與天氣冷不冷無關,外頭風雪再大,也阻止不了她想在心上人面前展露最美好的自己。
「等你燒到滿臉通紅、嘴唇發白,你就知道好不好看了。」範寒江拉過她的手腕,探著她的脈象,臉上笑意盡失,抬眸看她時,黑沉的雙眼注入了深深的不悅,「勞倦傷脾,飲食傷胃,灼損脈絡,胃氣失和,加上熬夜,現在又受了風寒——」
「有這麼嚴重嗎?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呀……」又是誤診吧?她不是很相信他的醫術……
「你應該常犯胃脕痛。」他篤定道,而非詢問。
「呃……對。」胃一犯痛,她就沒胃口,不吃東西,胃痛得更厲害。
「我怎麼會沒發現你身子虛成這樣……」扣在她腕間的長指按得更深。
「我明明氣色紅潤——」
「那是發高燒。」
「我明明精神百倍——」
「回光反照罷了。」他打包票,過了今晚,她會病得連下榻都無法如願。
「我還——」
「紅杏,回你房里躺好,我替你熬些藥膳。」他不听她唆。
「但我真的——」
「我正好利用寄居在此的這些日子幫你調養身體,你太不懂得照顧自己了,真讓人放心不下。」
他就是這樣,關心人時,教人感到無比暖意。
有時卻又想大聲吼他,求他不要這樣關心人,最好就像其他範家人一樣絕情,那麼她就不會對他痴迷……
「我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呀……」因為他上次回來,叮囑她要好好照顧自己,所以她很听話的……
「哪里好了?我之前回來瞧見的你還比較健康好看。」他替她將厚裘的系繩綁好。
「那是因為我一天比一天老了,女人一老,就不好看了,臉呀身材都變丑了,水粉胭脂也越抹越厚……」陸紅杏不由得扁嘴抱怨,她都已經算是老姑娘了……像她這種年歲的女人,哪個不是手里牽著一個,懷里抱著一個,肚里還懷著一個,都不知道當幾回娘親了。
「胡說什麼,你還是個小泵娘罷了。」範寒江面對她的自我嫌惡,不知該笑或該斥責。陸紅杏原先就比一般姑娘美艷許多,或許她美得帶些艷俗,但仍是美人胚子。他實在不懂,她哪里不好看?她是變成熟了,變得像正綻放吐蕊的花朵,盛開在最美麗的季節。
「……也只剩你還拿我當小泵娘看待。」也只有在他面前,她可以不用勇敢,不當勢利老板娘,撒嬌也好、任性也無所謂,他都會笑笑待她。
「你本來就是呀,小丫頭。」
這聲小丫頭,好寵人。陸紅杏自我陶醉地想著,既然他以為她病重,那麼她就順水推舟,傾身依靠在他身上。
「你開始覺得頭暈了,是不?」他沒推開她,大掌探著她的額心。
他誤解了,她也不想多解釋。
「頭暈目眩。」因為他在身邊,害她被他迷得七葷八素。
「你還信誓旦旦說自己沒病?我扶你回房好了。」
「抱我回去……」她像個貪抱的小嬰娃,軟軟央求。
範寒江微微怔仲,那神情不像是為難,卻也不是驚喜。
「我亂扯的啦。男女授受不親,我是寡婦,你又是我伯父,分野要清楚明白,讓人看到會說話,你別當真呀。」陸紅杏真是佩服自己,竟然有膽將應該打包丟到心底深處的給說出口。好樣的,陸紅杏,為自己拍拍手!
突地身子一輕,陸紅杏讓人打橫抱起,她發楞地看著自己與範寒江那張沉笑的容顏迅速拉近——
「我只知道,現在我是大夫,而你是病人。」
陸紅杏沒有呆愕太久,回他一抹嬌笑,將螓首枕在他胸前,享受這份求之不得的親昵。
去他的伯父佷媳婦兒!
她只知道,此時此刻,他是男人,而她是女人。
他是……她曾以為她要嫁的夫君。
沒錯。
一開始,她以為範寒江是她的夫婿。
是他到牙婆金大娘那兒挑中她,也是他用著好听的輕嗓告訴她,她即將成為範家的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