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嗎?隨口誆我的吧?」司徒百合懷疑挑眉,在冥君眼神默許下,她拿了金雁城分行的帳冊,翻到九月初七的帳目,「……你猜對了耶!」
「誰同你說我是用猜的?我看你才是胡亂翻翻,隨手撥幾顆算盤珠子,再亂畫兩三筆,就當自己讀透帳目了吧?!」冥君銳利地瞪著她,下達冷酷無情的命令,「從第一本重新讀起!」
「哪有這種事呀!誰可以像你這麼變態,把哪一天的哪筆交易全記下來,九月初七有多少筆進帳,還得分每個城每個分行——」分明就是要為難她!
「我給你兩天時間,到時我會抽著問,你只要答錯,就有苦頭吃了。」冥君不理睬她的吠狺,逕自決定道。
「你——」
「還是你要哭著求饒,或向天涯告狀?」
「誰要哭著向你求饒呀?告狀?!我司徒百合才不做這麼窩囊的事!」司徒百合被激得怒火中燒,雙拳一握,也握住了她的滿腔憤慨,想也不多想就吼回去。
「那好,兩天後,這個地方,我等你。」挑釁。
「誰、怕、誰!」回嘴。
戰火,從此點燃。
第十章
兩天後,同一地點,同一時辰,同樣兩個人。
「八月十一,買廬山雲霧茶五十斤,哪家分行記的帳,買方是誰,買價多少?」
「西四巷分行,富商梁豪,買價五萬。」
冷眸瞟來,「四月初四,銀鳶城南巷分行,賣出最少的茶種?茶價?」
「嘿嘿,鳳凰單橫茶,半斤,茶價兩千兩,曲府派人買的。」
「我問誰買的了嗎?多嘴什麼?」又瞪她。「三月十九——你手舉這麼高干啥?」
「我看了帳,心里有疑問。」
「問吧。」
「官府不是頒布榷稅律法,不允私販茶葉,私自賣茶十斤以上,一百斤以下罰錢一百文,並脊杖二十,一百斤以上更是加重處罰,後來的律法更苛——私下賣茶三次,數量在三百斤以上皆處死刑……咱們家的帳本隨手一捉就是百斤以上的交易,難道我們官商有所掛勾,所以才能大剌剌百斤百斤地賣茶嗎?」不在其行,不懂其事,平時她喝茶,嘴也挑,但從不曾了解茶的買賣竟受官府限制。
「咱們做的是陰的,雖說大概也陰到連官府只能睜只眼閉只眼……你沒有發覺帳目的最後一頁,每月都有百斤的蒙頂茶是送給官去了嗎?」
「賄賂!」
「而且這百斤的蒙頂茶,是天涯負責送的。」冥君沉沉一笑。
「賄賂加威脅!」叫一個面目凶惡的人去送賄禮,明擺著他們宮家能討好人,也能清除人。若官府願意,眾人皆為友,若不願,扯破臉來,官府不見得能繼續高枕無憂。
「你很聰明。」
「因為我娘家也是做陰的。」好熟悉的罪惡感吶……原來不管她嫁前與嫁後,都無法金盆洗手做個善良老百姓。
「我知道,你們是盜印商嘛。」
「你怎麼知道?!」
「我差人上你們家去買過《幽魂婬艷樂無窮》,與先前友人從銀鳶城帶回來送我的那套有點差別——不過是非常非常小的差別,有個錯字被改過來了。」再說,以宮天涯對她的重視,她有什麼消息不會透過宮天涯嘴里說給他知道?笨。「好了,問夠了沒?繼續。」
「哦。」
「南巷沈靜書茶館,向來都買哪些茶,買多少,一年下來從他們身上我們剝下多少銀兩?」
司徒百合一怔,「還、還有這種問法哦?!我只背一天一天的帳……」
冥君笑眯了眼,彷佛無限寬容,但那張嘴里吐出來的話就偏偏不一樣,「那好,重新讀。」
「又要重新讀?!我這輩子看一本書也沒看過如此多回,就算是《幽魂婬艷樂無窮》也一樣——」
「兩天後,我在這里再等你。」撂完話,冥君又推著木輪椅掉頭走了。
「你真以為讀帳冊很有趣是不是?你以為帳冊里的六安瓜片和雙井茶會在床榻上交相纏綿,演出活來讓人看得入迷是不是?一直叫我重新讀重新讀!」
「六安瓜片如果會和雙井茶演出活,那倒真稀奇。」宮天涯在房里沒找到司徒百合,金花說她讓冥君喚去帳房,他旋身往帳房來,一進門,就听到她在吠。
「你回來啦。」司徒百合迎向他,原先臉上對冥君的不滿立刻收拾打包好。她不想讓宮天涯夾在兩人之間難做人,冥君為難她,她也有本領推回去,犯不著要宮天涯湊一腳。
「在跟冥君吵架?」
「才不哩,跟他吵架不好玩,讓人覺得我在欺負一個病人似的。」她將宮天涯推到椅上坐,把金花方才送來孝敬冥君的好茶借花獻佛地遞給宮天涯,「他病奄奄的,有時進到帳房,瞧見他睡著,看起來都有點怕怕的。」
怕什麼,宮天涯不用問,因為好些回他看到冥君熟睡的模樣,就像完全停了呼吸,越來越難叫醒,可是又不敢不叫,怕不喚醒他,他就真的一路睡到死。
「要不要找大夫來看他?」
「都瞧遍了。」他怎麼可能棄救命恩人于不顧。
「我看他每天喝補藥像在喝水一樣,可是沒看他長過半點肉。」瘦得像根竹竿子。「冥君生的是什麼病?」
「大夫說,他的五髒六腑都有傷。」宮天涯只簡單這麼說,他不願意在司徒百合面前提太多,因為若提了冥君的傷是為救治他而來,這小丫頭又要算她自己一份錯了,她定會認為是她當初見死不救,才會害得冥君必須做出如此大的犧牲——她只知道冥君救了他,卻不知道冥君是用什麼方法救下他的命。
「為什麼有傷?」司徒百合還是好奇問了。
爆天涯沒說,只是拍拍她的手背,淡淡地掩飾苦笑。
這舉動,司徒百合懂了,他的無言,已經說得夠多了。
「我听說銀鳶城有個大夫,醫術好像不差,去請他來好不?」
「嗯。」宮天涯點頭。他沒明說,那個大夫在幾年前就讓他們請來過,只是他並沒有帶來神跡。
「還有,好些年前,不知在哪個地方,有個銀發神醫,我們讓人去尋,只要有出現他蹤跡的地方,都讓人去找,把他找來替冥君看病好不?」
「當然好。」關于這個銀發神醫,恐怕只是傳言吧……
「看在冥君這麼偉大的份上,我以後都不跟他頂嘴就是了。我想他要是不動氣,對身子比較好哦?」
「你有這個心意,他會很高興的。」
「真的嗎?我覺得他還是很不喜歡我,不然……我先回娘家一陣子,讓他眼不見為淨,你說如何?」只要眼楮看不見討人心煩的家伙,他一定可以心寬體胖,最有助于調養身子。
「別胡說了,我現在倒覺得冥君挺喜歡你的,否則他不會花那麼多時間跟你待在帳房里。」害他要找人都得先問清楚冥君人在哪里。
「哎呀呀,好酸哦……哪里來的酸味,誰打翻醋壇子了?」司徒百合作勢在四周嗅呀嗅,最後嗅到他身上,仰著笑臉,大眼活靈靈瞅人的模樣好可愛。「你是吃醋我跟冥君獨處,還是吃醋冥君跟我獨處呀?」
「這兩個有什麼差別嗎?」
「有呀。前頭那個是你嫌我霸佔了冥君,讓你們不能盡情培養兄弟感情,後頭那個是你嫌冥君霸佔我,讓我們夫妻不能享受閨房之樂,當然差別很大。」尤其「兄弟感情」這四字,她說得多出力呀。
「你還誤會這件事嗎?」誤會他與冥君的關系?
然而他在她臉上沒有看到任何懷疑和質聞,這丫頭只是貪玩,只是想斗斗嘴來增進他向來不太熟悉的夫妻情趣,他沒有提心吊膽,因為她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