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這句話,是繼那回你說你高興娶我,還有承認我是你的妻之後,我最喜歡的一句甜言蜜語。」司徒百合笑得清脆,腦袋朝他肩頭枕著。
兩人並肩坐著,這動作既不煽情也不媚惑,然而相依的影子在兩人身後拉得好長好長,幾乎完全纏綿交疊在一塊。
那一天,他與她,合力將一大盤的青澀果子給啃個精光,誰也沒再嫌果子酸,因為果子再酸,心都是甜絲絲的……
再度得到冥君的「召喚」,司徒百合心里雖有嘀咕,倒也不反抗,讓金花將她帶到帳房,她想瞧瞧冥君又想耍什麼陰謀詭計。
爆家沒有虐媳成癮的惡婆婆,也沒有善妒欺人的大老婆,更沒有爭風吃醋耍心機的妖艷小愛妾,因為這三者全數融和在一塊,形成一個共生體——冥君。
但自從得到宮天涯的保證,她像吃了幾十顆定心丸,變得更勇敢更無畏,仿佛再沒人能打倒她,讓她面前冥君時,能更抬頭挺胸。
「你來啦。」冥君一見她,就先露出笑容。
「你找我有什麼事?」早上奉茶時,他沒做啥挑釁動作,也乖乖灌完茶,更沒有為難她,放她回房繼續補眠;現在又找她,是想趁宮天涯不在之際,再好好玩弄她嗎?
「不用這麼怕我,一個殘廢能對你做出多過分的事?」冥君自嘲地笑,似乎是想舒緩她的防備,「听說你也愛讀書,識字當然是不成問題吧?」
「嗯。」
「那好,我有些好書想推薦給你。」冥君笑得眼都眯起來了。
「真的嗎?什麼好書?」同為愛書人,一提到書,司徒百合的戒心自然減少數分。
「那邊那一疊。」冥君抬手,指指桌上。
「那麼多呀?」司徒百合雀躍去翻,才看到書皮就塌下笑顏。
帳冊一,南二巷分行。
帳冊二,北一巷分行。
帳冊三,西四巷分行。
帳冊四,金雁城東巷分行。
帳冊五,銀鳶城南巷分行。
還有下頭整疊堆積起來的幾十本,她不會蠢到認為可以在下頭翻到《幽魂婬艷樂無窮》那類的曠世巨作。
「帳冊?」
「嗯哼。」冥君涼涼哉哉喝他的養身茶。
「這是什麼意思?」
冥君一副「你怎麼會問這麼好笑的蠢問題」的樣子,「讀呀!難不成叫你一本一本吃下肚嗎?」他沒這麼壞啦。
「為什麼要讀帳冊?」
「這種話怎麼可以從宮家夫人嘴里說出來?你嫁進來,難道不用了解宮家在做什麼事業?難道你只想每天吃喝拉撒、混吃等死,以為多養你一張嘴,我們宮家沒多大開銷嗎?你好意思啥事都不做,就讓眾人供養你嗎?」
說得真理直氣壯,她倒覺得這是冥君整她的另一種手段。
「好,我汗顏、我內疚、我不好意思,我會讀完這些帳冊的。」憑她一目十行的好本領,這些帳冊花不了她太大功夫。
「我忘了說,每本帳冊里,我都改了些數字,把它們找出來。」冥君惡意地笑。
丙然是刁難。但她不退縮,接下他的戰帖,「沒問題。」放馬過來吧!
「你可以使用那張桌,筆硯及算盤都備好了,開始吧。」
司徒百合落坐,翻開帳簿,先大略看一遍,又拿來第二本,同樣是快速翻閱。
原來宮家是茶商,經營的是茶葉買賣,經手的茶種十根指頭數不完——西湖龍井茶、四川蒙頂茶、常州陽羨、湖州顧渚紫筍、江蘇洞庭碧螺春茶、六安瓜片、平水珠茶、祁紅、滇紅、江山綠牡丹茶、白毫銀針等等,茶價由最一般的幾兩到最貴的幾萬兩都有。
飲茶風氣在金雁、銀鳶、銅鴆、鐵鵬四城都相當興盛,光司徒家所在的那條大街上,茶館茶坊隨便算算也有四、五家,更遑論整個銅鴆城的實際數量。而宮家交易的對象,便是這些數不清的茶館茶坊,每筆往來都是幾十斤幾百斤,帳冊上的數字也大得驚人。
這些都是她不知道的事,她還以為宮家干的勾當不會太光明磊落哩。
沒辦法,他們司徒家做的也不是正當生意,當然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
直到司徒百合翻完四本帳冊,才從頭一本開始逐筆檢視。
她可不是養在深閨只會撲蝴蝶逗蛐蛐的柔姑娘,當年司徒書肆剛起步時,鋪子里只有她與蘭哥兩人,她年紀小小就管過帳,也與紙商擦腰對吵過,更曾無師自通做過雕版與坊刻,還昧著良心跟她家蘭哥干起盜印書籍的勾當,所以看帳簿這等小事真的難不倒她。她之前先大概翻翻四本帳冊,是想先明白茶種與茶價,等到熟記了,再從最前頭查起,上手的速度會快許多。
她查完第一冊,是半個時辰後的事……她舒展四肢,動動因為太專注而僵直的頸肌,掄著粉拳在肩上敲呀敲,發覺冥君在一旁已經睡著了。
「這家伙,真好命。」司徒百合咕噥埋怨,想趁他睡熟時偷偷在他臉上畫幾筆,不過後來還是作罷。誰說千萬別惹凶女人?凶男人最好也敬而遠之,省得他報復回來,害她皮疼。
「算了,看在你救我夫君的份上,不同你計較。」她故作寬宏大量,心里也真的存在著對冥君的謝意,否則她真要反抗,他不見得能討得了好。
司徒百合替冥君拾起一半滑落地面、一半還掛在他膝上的暖巾,替他重新蓋妥。
好——繼續和其他帳冊奮戰!
司徒百合深吸口氣,坐回桌前啃第二本,北一巷分行的帳目。
一直到她看完大半疊帳本,冥君都沒睡醒。她肚子有些餓了,想想也該好好休息順便吃點什麼……她是可以自己偷偷溜去找吃的,不過就怕她走出了帳房,要再回來得迷路迷上好久,到時要不被冥君發現才見鬼哩!
「冥君——」她搖搖冥君,他沒反應;她加重力道,幾乎是將他當成沙袋左右搖晃,冥君也只是隨著她的晃動而晃動,當她停下手,冥君的腦袋又垂回原樣。
當真睡得這麼沉嗎?
「冥君,冥君!」這回她改用大音量在他耳邊嚷嚷,最後還偷偷擰他一把。
「……嗯?」冥君皺著眉醒了,但好半響還睜不開眼楮。
「你睡很久了。真這麼累,要不要叫金花推你回房去睡?」
冥君眯著好不容易費力睜破的眼縫,目光還沒辦法凝聚在司徒百合臉上,他抬起手,壓按額穴,良久才得以慢慢完全張開眼。
「……是你叫醒我的?」
「對呀。我看完一半的帳本,想找些吃的,你要不要也吃什麼?」看他一副瘦模樣,好像風一來,他就會被呼呼吹跑,比紙鳶飛得還高還遠。
「什麼時辰了?」他揉揉眼,
「不清楚,日頭下山了,天開始黑了。」她也看帳看到忘了時辰。
「你看完一半了?」這麼厲害?他還以為她看完一本少說要三個時辰。
司徒百合很驕傲地點頭,等待冥君的驚訝贊美及無限敬佩。
「去年九月初七,金雁城分行,碧螺春茶,最大宗買家,買進多少?價格多少?」冥君問得來勢洶洶,殺得司徒百合措手不及。
「九月初七……九月初七……金雁城,呃……好像是林莊茶樓?不不不,九州茶館,又好像是什麼王府的……」司徒百合完全不確定,腦子里讀進太多鋪子名,有些相似到同音不同字,再加上光茶名她都還不能完整背起,哪來這麼高段的本領。
「九月初七,金雁城梅莊,買進十三斤,一斤價格五百兩。」冥君冷冷撇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