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你有什麼權利恨她?又不是每個人都必須有副熱忱助人的好心腸。以我為例,倘若受傷瀕死的人不是你,我也不會盡力去救。這叫沒良心嗎?同理,她的見死不救只不過是一種選擇,而她的選擇讓你不快罷了。」冥君這回倒是站在司徒百合那邊,他推著木輪椅,來到宮天涯身畔,口氣悠哉,「我知道你其實滿希望昏迷個把月後睜開眼,發現自己渾身纏著傷藥,床畔坐著衣不解帶看顧你的司徒百合,可惜看到的人只有我……所以說憤怒倒不如說失望。如果她真的救了你,你就可以大方跟她道謝,甚至不顧她的年齡小,直接拿報恩的藉口當令箭,『以身相許』將她娶進門。可惜她沒有,而你那聲謝既說不出口,又沒理由以身相許,如果不恨她,你們壓根就毫無瓜葛,所以就恨吧,恨到時常把她掛在嘴上,三不五時還悄悄躍到她家宅頂去看看她的近況……你喜歡欺騙自己是因為恨她才注意她,那也無妨,因為擺在眼前的事實是騙不了人的。」
「你從多早之前就有這種想法?」宮天涯問,表情有些不自在。
「大概是你第五次在我面前提到『司徒百合』這個人名時,我就這麼想了。」
哪個仇人曾讓天涯如此「念念不忘」?就連在他臉上砍下一刀的那家伙都不曾。
原來那麼早之前,冥君就看透了連自己都沒發現的心思,而他卻在多年的多年之後,才隱約探索到自己的本意……
原來在他企圖拿仇恨來掩飾想去見她的渴望時,冥君老早就在看著笑話,看他自欺欺人……難怪好幾回冥君都意有所指地笑他遲鈍。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在局里,陷于迷霧,看不清真實,一再告訴自己前方有斷崖,便害怕地裹足不前,殊不知前方是康莊大道,只要跨出步伐,就能沖破迷霧。他的遲鈍讓自己原地踏步,甚至讓自己偏離出口更遠。
爆天涯緩步離開了冥君的房,心情宛如萬里無雲的晴朗蒼穹。
他解開了囹圄,走出了禁錮,如果「恨」是他能擁有她的藉口,那麼她已經真真切切屬于了他,這個「恨」再沒有存在的必要,他毋需為難自己,也為難了她。
他承認,娶她,只是因為喜愛她、想要她,心口的位置已經為她保留了好久好久……
越過小橋流水,撫波綠柳,宮天涯在石階邊瞧見了坐著讀書的司徒百合,他的妻。
他胸口暖熱,注視她良久,沒出聲吵她,定定地將她嬌俏的身影納入眼里。
其實,要坦白愛上一個人並不困難,一旦坦白了,心里的喜悅被如獸一般奔竄而出,再也無法擒阻。
後來是司徒百合察覺到他的目光,轉身發覺了他,與他回視,也被他瞧窘瞧羞,挪了個位置,素荑拍拍身邊,要他坐過來。
爆天涯噙著淡笑,順了她的意思,與她一並坐在石階上。
「你真的跑去罵冥君嗎?」司徒百合合上手里的《幽魂婬艷樂無窮》。事實上她也沒太多心思和閑情去讀任何字句。她並不樂于見到他為了她與冥君反目——雖然她也不認為自己有那麼重的分量和影響力。
「我從沒罵贏過他。」宮天涯坦言。罵是去罵了,但無功而返,請見諒。
「我想也是。他看起來比較伶牙俐齒。」她並不驚訝宮天涯的慘敗。宮天涯與冥君相較,絕對是不善言詞的那一方。
司徒百合頓了頓,聲量轉小,「你不要再去跟他吵這種小事,你向我解釋清楚就好,我信你就行,反正不關冥君的事……我們夫妻間的事,我們兩個人處理就好……」
那時,宮天涯听到她哭泣質問為什麼要讓她喝避妊藥,他臉色陰寒地撂下一句「我以我的性命做擔保,那是補藥!」人便沖殺出去,讓她連阻止也來不及,想追上去又在拐了幾個彎之後迷路,真是……
其實,听到他的保證,她已經信了他大半。她不是很在乎他去不去痛毆冥君一頓,也不在意能不能得到冥君的道歉——反正他也不可能真心誠意。
這個不解風情的笨相公,要是他不急著沖出去找人算帳,說不定他和她還有更多時間可以抱在一塊,玩玩書里的那種肉麻段子——
我此生只愛你一人,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可以對天下人無情,獨獨對你不行!你這個小壞蛋,小魔鬼,你到底是怎麼把我變成這副模樣的?你怎麼能?怎麼能?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是我壞,是我不好,是我誤會你,我該打——
你不要傷害自己!打你等同于打我,我會比你更痛!
夫君……
娘子……
那份愛意,將隨兩人互訴的情意,天長地久。
全書完。
偏偏她的笨相公,覺得找冥君問清真相,比與她耳鬢廝磨更重要。
「你真的願意相信我?」
「嗯,沒什麼好懷疑的。」尤其是他听到「避妊藥」三字時,表情比她更震驚,那是裝不出來的。
「我甚至還沒認真解釋。」
「有呀,你說了,你以性命擔保,那是補藥。」
「就這樣?」這也算解釋?他以為她想听的「解釋」不該只有短短一句話。
「這不就是最重要的答案嗎?」司徒百合想到身旁還有一盤青果子,拿了兩顆在衣上擦擦,遞一顆給宮天涯。「知道不是你的授意,對我而言就足夠了。」她會哭,也只是為了他,既然與他無關,她當然也就釋懷,難道要她痛哭家里有個冥君跟她作對嗎?太浪費眼淚了。
「上回我瞧見府里一名長工和丫鬟吵嘴,那名丫鬟後來哭了,長工總共在她身邊說了兩百七十一句的好話,費時整整一個時辰才讓丫鬟破涕為笑。相較起來,你太容易放我過關。」宮天涯接過青果子。
「你真閑耶,還去數別人的情話。」連兩百七十一句都數出來。
「我只是很好奇情人間都吵些什麼。」宮天涯咬一口青果子,臉色立刻變得鐵青,吐出果肉。「這顆果子根本還沒熟,又酸又澀的。」才說完,卻看見司徒百合已經啃掉大半,她手里那顆青果子,看起來不會比他的甜多少。「百合,別吃了,這根本不能入口。」
「還好吧,我覺得比昨天的甜一點。」她又咬一口,剩下的一半被他拿去嘗,同樣酸澀難吃。
「這樣叫還好?用肉眼都能看出它滋味不好。哪里偷摘來的果子?」
「金花給我的。」每天都有一大盤——全都是沒熟的。她又不笨,當然知道又是冥君的欺凌,她也不以為意——他敢吩咐人拿來,她就敢吃,賭一口傲氣。
爆天涯也明白了,憑金花一個慧黠的懂事丫鬟,哪可能會不清楚這一整盤青果子根本就不能吃?如此劣等的欺負手段實在是很難看。
「我會去跟金花說,以後她膽敢再這麼以下犯上,我就遣了她。」
「我不介意這種小事啦,你也甭多生事。在這個地方,任何人欺負我,我都可以無動于衷,就是你不行。要是青果子是你拿給我吃的,我會生氣會難過,可是不是你,我不在意,真的。」司徒百合拿回青果子,笑笑地把玩它,真不以為意地繼續品嘗。
沒有人可以掌握她的喜怒,她不會為了不重要的人而笑,也不會為了不重要的人而哭。她的笑容和眼淚,都只願意給予她重視的那個人。
「我不會這樣對你,絕對不會。」他握住她的手,在她以為他是要拿走她手上的澀果子時,他卻是執起她的手,輕擱在唇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