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起它的前肢,一人一貓鼻眼相對,用額心頂頂它的,聲音輕柔,像是將它當成了她,字字呢喃︰
「將她找回來,告訴她,我並不想豢養她,只想在能力範圍內幫她……也許,她會接受的。」
「喵……」我頭暈想吐呀……
貓科動物想躲人時,總是教人模不透它們的蹤影。
孟恩愷無法像以前尋找愛犬愛貓時一樣,在電線桿上張貼尋人啟事,因為啟事中的那張圖片該放人放豹他也弄不太清楚,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盡全力在附近搜尋,以及偶爾裝做不經意的向鄰人問問最近是否有小動物離奇失蹤,以旁敲側擊的方式找出和她有關的蛛絲馬跡。
「沒有。」
「有只貓好像被車撞傷了,好可憐,跛了只腳。」
「應該讓孟醫師替它把骨頭接回來呀,孟醫師醫術好,接過的貓腳比我們吃過的雞腳還多。」
面對夸獎,他只是赧笑。
「早跑了,野貓就是野貓,哪里信任人了。」
「說到野貓呀,我家樓下王太太養的文鳥不知道被哪來的野貓溜進屋里,一口就給吞掉了。」
孟恩愷眼楮一亮,追問下去,得到的卻是結論——偷吃鳥的凶手遭逮,就是那只惡名昭彰,橫行街頭巷尾的「街頭霸王貓」。
他認得那只貓,它上個月在大街上被一輛機車輾斷了腳,正是送到他的診所由他親自操刀,替它將那只右後腿給打鋼釘接了回去;上上個月到處調戲良家婦「貓」,播種灑精,也是他替它將禍根給扎了起來,省得整條街的母貓被它染指光。
不是她,吃掉文鳥的不是她……
唉。
主人的哀聲嘆氣,一屋子的小動物都听在耳里,再加上主人將貓食放進鳥籠,將兔子干草放進狗盤子,將瓜子加入注水器里……它們知道,再這樣下去,很可能哪一天它們喝到的不再是純淨的蒸餾水,而是某個廠牌的浴沐乳。
懊是自立自強的時候了。
西施犬棉花對著門外汪汪幾聲,接著拉長了耳,等待遠方有所回應。
丙然,在幾分鐘後,數尺遠的對街傳來狗吠,再一會兒,更遠更模糊的吠叫也加入其中,像是在隔空喊話。
都督也不甘不願地喵了聲,診所外途經的野貓回過頭,朝它的方向眨眼,一來一往的叫聲變得頻繁,交換著訊息,一旁的折耳貓虎子也加入交談。
最後,有了統合的答案。
「喵!」
「汪!」
「吱吱!」
鎊種動物的高分貝嚷叫如願地得到孟恩愷的注意,他一只只安撫它們,有的模模頭,有的拍拍肚,有的賞塊餅干,完全無法了解它們想傳遞的重點。
眾動物只覺一陣冷風落葉,無力,雖然它們被安撫得很滿足……
虎子偽裝骨氣十足甩開撫弄它腦門的長指,西施收起一臉垂涎拒絕揉轉在它肚皮上的大掌,胖楓葉鼠快速啃光主人打賞的零嘴,再露出不屑的神情企圖扭轉它的貪吃形象。
不對,不該是這樣啦,主人!
可惜,他還是不懂它們想表達的意思。
都督改變策略地下達「喵」令,大伙放棄用無法溝通的語言來告訴主人它們所得到的新鮮消息,改采第二戰略——
折耳貓虎子倏地躍進擺放楓葉鼠的透明櫥台,貓嘴一張,叼住楓葉鼠,接著用同樣靈巧的動作躍離櫥台,回頭挑釁地望了孟恩愷一眼……很好,他在對著《貓科大全》發呆。
「喵!」它咬牙一叫,非要引來孟恩愷的全副注意。
「吱!」楓葉鼠被咬癟了皮肉,淒厲慘叫。
西施犬棉花使勁拖咬住孟恩愷的褲管才讓他低下頭,再隨著它努動的下顎將雙眼移向叼著楓葉鼠的虎子。
他大驚,「虎子?!楓葉鼠不能吃呀!快放下它——」
成功得到孟恩愷的注意力,喵。
虎子邁開步伐就往大街上狂奔,孟恩愷急忙追了出去。
「虎子!虎子——」
變換紅綠燈阻隔了他與虎子,將近一分鐘的時間理當能讓虎子拉開一段不小的距離,但虎子卻在馬路對面放慢腳步,故意要使他跟上來。
綠燈一亮,孟恩愷大跑步追來,虎子才又重新奔馳,三不五時還回頭等等他、喘喘氣。追過了三條街,拐進兩條小巷,人追貓追了足足二十分鐘。
孟恩愷不解虎子為何突然反常,雖然貓吃老鼠已經是千古不變的定理,可是在他的診所里,每種動物向來相處融洽,從不曾發生這種情景……
眼見虎子的尾巴消失在轉角,他微喘,無暇去管鼻梁上不住滑落的鏡框及凌亂的發絲,努力縮短他與它之間的距離,不想見它們自相殘殺。
就在他跟著彎進巷道後,卻看見虎子餃著楓葉鼠坐在不遠處的廢紙箱堆上瞅著他。
楓葉鼠眨巴眨巴著黑色小眼,鼻頭不時反覆抽動,兩旁銀白胡須一晃一晃的,除了沾滿一身貓涎外,看起來毫發無傷還頗為悠哉,倒是虎子的氣息有些紊亂,嘴巴又要喘吁又要叼鼠,顯得狼狽——連續奔跑一段不算短的里程,無論是人是貓都嫌吃力。
孟恩愷雙手撐在腰際,覺得那里泛出源源不絕的刺痛,自從月兌離了高中的體力測驗後,他就不曾再拚命跑過如此長的距離。
「虎子,你真是折騰人……對貓罐頭的口味不滿只要翻餐皿拒吃就好,我明白你唾棄它自然會替你換別罐,用這種方式抗議實在是太欺負我這種兩只腳的生物……」好喘、好喘,一口氣好像在肺葉里燃燒起來,腰際的痛逐漸上移到胸腔。「生吃楓葉鼠的味道會好過精心調配的罐頭料理嗎?」
虎子放下楓葉鼠,「喵。」
「這聲喵是反省還是同意?」
「吱。」
「這聲吱是哭訴還是求救?」
可憐平時沒運動的白袍獸醫拖著苟延殘喘的腳步,步步維艱地上前。
一貓一鼠同時刻伸出右前肢,朝下方一指。
孟恩愷反射性地隨著它們的指點移動視線,竟然在廢紙箱堆中看見了——
黑婕!
將黑婕抱回了診所二樓,途中沒得到她半點掙扎。
她的腦袋無力地隨著他的移動而輕微晃擺,一頭發絲漾著烏黑波紋,看似睡得很沉,天知道當他看見她蜷縮在紙箱堆里之時,他一顆心揪得幾乎無法跳動,無法去辨識那樣的揪痛是源自于奔馳過度的後遺癥,還是因為她那時蒼白無血色的臉龐。
她一秒變人一秒變豹,轉換速度快到讓他誤以為看到哪部科幻片故障,在兩個畫面間反覆,甚至于她的臉還是漂漂亮亮的黑婕,她的身軀已經化形為豹,幾聲死咬在嘴里的倔強淺吟一會兒是女孩的嚶嚀,一會兒又是豹的沉狺。
他月兌下衣服牢牢包裹住她,突來的暖意讓她若有所感地睜開眼,視線焦距看來尚未凝聚,好似瞧不清是誰闖入她的領域,想張嘴咬他,又不想讓代表虛弱的申吟逸出,最後只是任他抱起她,將她帶離了潮濕的紙箱堆。
回到房里,趁她變成豹時,他大略替她檢查一子,猜測她可能是淋雨淋過頭而導致身體如此虛軟,而且……
她看起來非常不好,像是隨時隨地都會咽下最後一口氣似的,他替她補充了一劑營養針,再讓她好好睡上一覺。
「別走……」
孟恩愷撥開她汗濕散發的手又被她抓住,在上回也是被她抓傷的手臂間留下一模一樣的血痕。
好熟悉的橋段、好熟悉的對白、好熟悉的刺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