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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芽 第5頁

作者︰決明

疤痕雖不至於破相,但在姑娘臉上總是疙瘩,誰也不知道,梅媻姍從不介意臉上的刀疤,甚至認為這是她該受的,她不將粉顏上的疤視為疙瘩,因為真正的疙瘩是藏在心坎深處,若沒發生「那件事」,她與他仍會像以前那樣無所不聊吧。

他在等著她的答案,等著她給他一個心服口服的答案,她不知如何讓他清楚她的堅持,只能用上她說服自己的唯一理由。

「從您變成主子的那一天開始。」

「我不記得是哪一天。」梅舒遲不讓她三言兩語地含混帶過。

「我也不記得了。」要裝傻,大家一塊來。

「照你這麼說,打從一開始,我梅舒遲就是梅莊里的三當家,那時的你並沒有這麼……」拒他於千里之外。「疏遠。」

她是在什麼時候變成這副模樣?在他不知不覺中,他的小粉娃變了,而忙於秋菊采收的他毫無察覺,等到他發覺不對,她已經遠遠避在他身後,以主子奴僕之分為鴻溝,不容誰跨過。

「那是因為我那時不懂事,現在懂了,自然不能再逾矩。」她說得理直氣壯。

好一句不懂事,說來既能月兌罪又不得罪人。

「如果你的懂事換來這樣的相處,我倒寧願你是那個不懂事的小粉娃。」一番話輕輕道來,帶著惆悵。

就算我還是小粉娃,你卻不會再是「小遲哥」呀……梅媻姍藏了聲音,暗暗呢喃。

真正改變的人,又豈止是她?

若不是他變成了一個她不得不尊重、不得以禮對待的主子,她又何嘗願意……

「罷了,別談這些。」梅舒遲斷了話題,他不認為深夜與她談這些就能扭轉她石化的觀念,再談下去,只會讓兩人陷入更膠著、更不自在的局面,與其如此,他寧可維持原狀,將一切都維持在最初的原點上。

「你先去歇息吧,明日一早還得赴季府的菊花宴,怕你太晚睡,明兒個起不來。」瞧她方才不經心地揉眼,讓他心生不忍。

「我爬得起來!」她倔強地回道,不想被當成貪睡的小丫頭。

「好、好,就當我這個做主子的擔心你這護師太過操勞,從早上卯時醒來便隨著我巡視菊圃,直到子時還不見得能合眼休憩,明早又得卯時起來,對你而言該是挺吃力的。」他改用懷柔政策。

「主子都不喊累了,媻姍也不累。」倘若要細數整日公務行程的疲憊,梅舒遲絕對勝她不只干百倍,除了勞力,還得勞心,光是她每天在他身旁听到的一成串一成串商行話都足夠累垮她了,何況他不只要听,還得一件件處理妥善,分派給手下管事去做。

此刻梅媻姍臉上還真掩不住替他埋怨辛苦的神情,他輾然一笑。

「真要說我辛苦,也不過只有桂月、菊月、陽月這三個月份,其余月令我不全在休憩?一年工作三個月,休息九個月,怎麼算都劃算。」梅莊兄弟各自司掌一季的事務,這是四人的默契。

「那也不代表這三個月您都可以不用睡!」

每天都是他遣她回房休息,自己還繼續在書房看書或批帳,然後隔天她卯時梳洗完畢上工,他卻早在一、兩個時辰前就到菊花園圃去檢視眾花匠養菊采菊的情況,她真懷疑梅舒遲真有好好休息睡覺過嗎?可他的神情又沒有半分疲憊……只除了他那張在秋日底下怎麼曬也曬不出健康膚色的白皙臉龐。

難道他真異於常人,每天只睡一個時辰?

「我不會太為難自己。你早歇吧。」

不會太為難自己,但也不會太善待就是了吧?梅媻姍心底替他將那句話給補全了。如果她沒盯著他,他一定又會在書房看書看到忘了時辰。

「如果三當家不介意,媻姍想陪著主子,等主子想休憩了,媻姍才回房。」

「不用,我瞧你也累了。」

「媻姍並不覺得累。」

除非他再拿主子的身分命令她,否則她跟他卯上了,要嘛,就兩人一塊收拾書冊,各自回房好好補場睡眠;要嘛,就兩人乾瞪眼一整晚好了。

「別賭氣。」

「媻姍不敢。」

分明就在賭氣,還說什麼不敢。梅舒遲失笑地想。

「我明白了,全听你的,我不看便是。」他開始疊起書冊,見梅媻姍要上前幫忙,他制止道︰「我自己來,這些不是護師的分內工作。」

她只能無語退立一旁,靜覷著他將一桌子書、墨、筆全歸類得整齊,完全不像一個專等著別人伺候的富公子。

他是一個非常好的主人,不僅梅莊里人人這麼傳,連梅莊之外的人都對梅三當家一致贊好,梅莊里的奴僕誰不盼求著能在三當家底下做事,雖說其他主子人也好,但大當家嚴厲、二當家佣懶、四當家就更別提了,而梅舒遲待人和善公平,又不端主子架子,在外行商亦不改溫文誠實,雖為商,卻不像梅莊大當家一樣以「奸商」為本,他實實在在的處事方式,反倒讓莊外人放心同他做生意,里外名聲都好。

也因為他好,所以難免管不住奴僕,幾個膽大的下人會欺他心善,雖然後來全讓大當家給一個個掃出梅莊,殺雞儆猴一番,但梅莊下人還是很難對梅舒遲興起肅畏之心,畢竟主子人好,奴僕自也放肆許多。

寵兒不孝,寵奴難教,梅舒遲該懂的,但他什麼也不做,仍是寵著。

在梅媻姍還分神想著關於梅舒遲的事時,他卻已收妥物品,走離桌案,高瘦長軀背著燭火,擋去了唯一投射在她周身的光源。

「在發什麼呆?」

梅媻姍仰首望著那張她總是要抬高頭才能瞧清的俊容。以前年紀小、身子矮,離他還不只五頭身差,但是那時沒有距離,因為他都會抱起她,讓她與他平視,好幾回她不懂避嫌,老愛和他頰膚相貼,想從他身上汲些溫暖,現在年歲長了、身子也抽高了,與他的距離……竟然越來越遠。

梅舒遲伸手替她撥回耳畔一繒散開來的黑發,指尖在踫觸到她的耳殼時,令她重重一震,連忙後退一步,讓他的手尷尬地舉在半空中。

「三當家,早些回房睡吧。」她的失措隱藏得很好。

「走吧。」他收回手,臉上神色沒有什麼大起伏,率先邁步。

在他身後的梅媻姍趁他沒回首的空檔,以掌捂住了自己泛紅的耳殼,直覺得一股熱氣全沖上他觸及過的肌膚,像要燙熟了她一樣,由耳朵開始,逐漸往臉頰蔓延。

緩步於庭檐下,和著菊香的秋風迎面拂送,稍稍解除了莫名燥熱,由他身上傳來的淡淡香氣也隨之飄過鼻翼。

或許是久處於菊圃之中,他的身上總帶著比菊更馥的香氣。

這股香氣,讓人眷戀,一如每個夢境中,又甜又暖……

第三章

香味。

鼻頭抽了抽,像只尋著肉香的小狽兒一抖一抖地嗅動著。

是菊的香味。

被衾間探出一張汗濕的小臉,病中的高熱煨紅了圓鼓女敕頰,兀自緊合的眸子因嗜睡而酸軟得睜不開,鼻塞到幾乎失去嗅覺的俏鼻此刻竟接收到那股菊香。

不,不是菊的味,這是梅舒遲的味道。

小粉娃猛瞠眼,眼簾中,那只正準備為她拭去額上濕汗的大掌似乎被她突然醒來所驚怔,遲疑地定在她額前五寸,直到她的眸光凝聚,終於將大掌的主人看個分明。

「小遲哥……」燒得有些混沌的腦子只能擠出這三個字,小掌想從被衾中伸出來抱他,卻先一步讓他壓制住,不容她著涼。

大掌握著布巾,輕覆在她飽滿額際。「病好些了嗎?」

「不好不好……頭疼喉疼,到處都疼。」小粉娃賭氣兼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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