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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芽 第4頁

作者︰決明

「花開得好漂亮,要給你看。」粉娃也清楚自己犯下的錯,只是那時瞧見園里的紅牡丹又大又嬌,她沒法子將整盆的花搬給他瞧,又急著想同他分享眼前的春景,一時不察才攀下牡丹,哪知……

喔,追根究柢起來,大男孩也算禍首。

「下回賞花找我一塊去,別再摘下來,否則小遲哥也保不了你,明白嗎?」大男孩溫柔叮囑。

粉娃連忙點頭,才要咧笑,但瞧見爹的臉色,又低下腦袋,隱藏欣喜。

「你這小野娃,要不是三當家處處替你張羅,可有你好受的!」粉娃她爹很清楚教養孩子就是要有人扮黑臉、有人扮白臉,不能讓孩子覺得自己受盡凌虐和不平等對待,也不能讓孩子恃寵而驕到無法無天。他家那口子死得早,黑臉白臉全由他一個人擔,讓他兩者都做得失敗,現在有了大男孩的幫忙,至少他可以專心扮黑臉了。「還不快謝謝三當家?!」

「謝謝小遲哥……」

「要叫三當家,怎麼都教不來?!」粉娃她爹又是一吼。

「不礙事,娃兒哪知道什麼叫當家,喚小遲哥就好,省得生疏。」

「可是您是主子,咱們是下人。」

「梅盛,你又說見外話了。」大男孩板不起面孔,仍是輕淺笑著。

「三當家,這不是見外,而是規矩。」

「等娃兒大些再來談規矩吧。」他可不希望從這麼稚齡的孩子口中听到老成的敬稱。

「三當家,有些事還是從小教會最好,怕就怕以後長大會教不來。主子是主子,自然得放在心頭供著,奴僕寵野了可就使喚不來,我知道三當家您人好,心疼咱們野娃沒個親娘,但,主子還是得有個主子的界線在,寵過了頭,會教外頭的人說閑話,對您,何嘗不是傷害?」粉娃她爹語重心長,這番話,娃兒听不懂,大男孩卻懂了。

「梅盛,你是怕我染指你家小彪女嗎?」大男孩苦笑,他再怎麼饑不擇食,也絕不會對一個說起話來女乃味十足的娃兒起歹念,這未免太貶低他的人格。

「不怕。」粉娃她爹抱起小粉娃,「我只怕咱們野娃對你動了情。」

「一個孩子能懂什麼情?」梅盛想偏了吧?他和小粉娃單單純純的,若真有情,不過是兄妹之情罷了。

「就是不懂才更教我怕,什麼都不懂就已經將您視為一切,要是真懂了還得了?我梅盛不奢望靠著女兒來養我後半輩子,更不要旁人說我家野娃近水樓台先得月,攀上了自家主子。」這話,說得夠明了吧。粉娃她爹朝大男孩一揖身,恭敬道︰「謝謝三當家這回饒過我家野娃,下回我會好生看管著,沒事的話,梅盛去做事了。」

「小遲哥……」粉娃扁著嘴,被爹親給扛出了宗祠,只能不甘願地喚了聲,隨即在爹親的厲眸下噤聲。

看著兩人走遠,大男孩輕嘆。

「主子是主子,得放在心頭供著……嗎?」

梅舒遲知道,梅媻姍對主子很是尊敬,有時他甚至認為眼前的梅媻姍和十多年前那個總是甜甜軟軟叫著他「小遲哥」的小女圭女圭不是同一個人。

落差太大了。

一個是可以拉著他的手,爬樹挖石斗蛐蛐,一個卻是連多同他說一句話都像是犯了滔天大罪一樣的惶然。

「主子」這兩字橫亙在他們之間,像是高聳入天的牆,隔絕了一切,牆的那一端,是他們共同攜手賞菊的過往。

腦海中憶起那段回憶,總忍不住回味再三,因為現在……只能回味。

梅舒遲嘆息,聲音雖淺,但一旁徹夜相陪的梅媻姍已經偏頭瞅他。

屋里沒了其他奴僕,梅舒遲早先拆了頭上紫金冠,大掌輕揉發酸的頸項,披敞的長發像是墨黑的絹緞,散在肩胛及背脊,模樣看來很是疲倦。

「三當家,若累了,就早歇吧。」思索許久,她選擇了用下屬關心主子的口吻緩道,她不清楚梅舒遲為何低嘆,直覺認為他是深更倦累。

他擱下毛筆,柔和眼眸由書冊上移到她的芙顏,他的目光太過專注,逼迫梅媻姍不得不窩囊地避開他的注視。

「不累,再看完一章回。」他不再相逼,垂下眼睫,繼續翻閱起那本引不了興致的雜冊。

「很晚了。」

梅舒遲微訝地再度抬眼,他以為她只會應「是」,沒料到她奉送了另一句話,不過他也沒因此而太欣喜,畢竟她那句話極可能是埋怨。

「你可以回房去休憩了,我不需要人伺候著。」

「沒有哪一個護師膽敢在主子沒休憩之前先睡的。」她義正辭嚴,身為護師有護師的尊嚴。

梅舒遲一笑。「可你每天晌午過後不都做了?」想起她午睡時的毫無心防,每每讓他憶起以前那個啃飽了雞腿就往他身上抹油拭嘴的小睡娃。

梅媻姍身子一僵,臉上又紅又白,很是難堪,直接誤解了梅舒遲的話。

「抱歉,我不是在挖苦你,只是……罷了,忘了我那句無心之言吧。」梅舒遲自知失言。

「這是主子的命令嗎?」若是,她會忘;若不是,她會把這句話掛在心上,然後接下來絕對不會放縱自己再偷懶貪睡,遭人數落。

「不是,是朋友的請求。」

「媻姍不敢當您是朋友,只當您是主子。」

又是以恭敬表拒絕,在這點梅媻姍和她爹真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同樣替梅莊賣命,又同樣頑固地有所堅持。

「若主子命令你將我視為朋友?」他試探一問。

「那麼,媻姍遵命。」她毫不加思考。

梅舒遲這回才真是無能為力,有時他真想知道梅盛到底是如何灌輸她這些觀念,能讓她將主子視為神只,半點也不敢違拗。

或許想扭轉梅媻姍的想法,就得先從固執的梅盛下手,否則什麼都是空談。他也知道,他可以用主子的威嚴來壓這對父女,讓他們別這副將主子與下屬視為兩類不同人種的模樣,但他不想用強迫的方法,這樣根本沒有意義……只會讓這對父女覺得主子的話宛如聖旨。

他黯著臉,越覺得拿這對父女沒轍,更想挖開這對父女寶貝檔的腦子瞧瞧里頭裝了什麼東西——十成只有「主子,是用來擱在心頭供著」這句話。

無奈。

那是什麼表情?她又沒說錯話!梅媻姍在听到梅舒遲又逸出輕嘆時蹙緊眉峰。他該高興有個這麼听話的護師才是,而不是用這種被人欺凌的神情,好似她做了什麼欺負人的事一樣。

深秋的夜風透過微敞的窗欞拂進秋意,桌上的書冊被翻吹得啪啪作響,燭光搖曳,書房里的兩道身影也因而變成躍動不安。

為了掩飾突來的沉默尷尬,梅媻姍轉身關上窗,閂牢。

「媻姍,我沒有要拿身分壓你,我只是認為你不須將我們之間的關系看得這麼僵,主子和朋友這兩者並無沖突。」是主子,也可以是朋友。

「主子是主子,朋友是朋友,我知道這兩者沒有沖突。」

言下之意,她永遠不可能把他歸類在朋友之列,因為他是主子,這身分撼動不了半分。

這一步,是死棋。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將我從『朋友』摒除,歸入難以親近的『主子』?」梅舒遲合上書,冷不防地問。

「從——」一個字才離口,她又像只蚌殼閉口,只覺得右臉頰上那道突兀存在的疤痕隱隱作疼。

她掄著拳,以沉默代替回答。

記不得正確的日子及時辰,只記得有一天,她認清了自己的身分,知道自己沒有權利再將他當成可以談笑、可以嬉鬧的「小遲哥」,而讓她「認清」的,正是她右頰上這道指頭般長短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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