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願意信他這回吧。
隨梅興到庫房去取薰香爐回來薰蚊的小淨一踏進桂園,就瞧見月蓮華的怪異舉動。
「小姐,你在做什麼?」敲木魚嗎?听起來好疼哩。
被貼身丫鬟看到自己的失態,月蓮華忙從桌上抬頭。「沒、沒什麼!」甫敲叩好些回的腦袋有些昏沉及暈眩,額心殘留的發紅印子也鮮明得教她無法辯解。
被月蓮華的反常所提醒,小淨想起就在剛才,她從梅興口中听到另一件新鮮事,她一面燃起薰香一面道︰
「這幾天是怎麼了?大家都怪怪的,梅興哥才剛埋怨他家二爺從昨兒個開始像變了個人似的,現在小淨也瞧見我的好小姐一發呆就是整日,你和梅二當家一塊約好了反常嗎?」小淨無心地取笑著月蓮華,蓋妥薰香爐銅蓋,擱在桌面左上角。雖然被邀進梅莊不過數日,小淨的傻丫頭個性已經讓她和梅興稱兄道妹,就連小潔也時常到廚房去幫忙,瞧,現在也正是如此。
月蓮華知道梅興口中「反常」的梅舒懷,因為那是梅舒懷向她提過的「真實」──真實的梅舒懷。
本來是兩人的約定游戲,但梅舒懷似乎決定將全梅莊的人都一塊攪和進來參一腳。難道……這個真實的梅舒懷,連他的貼身管事也沒能瞧見過嗎?
經小淨一提,她才想起,她還沒見識過另一個梅舒懷,而他今日也還沒來找過她。
「梅興有沒有說……他怪在什麼地方?」月蓮華狀似無意地問道,一邊還作勢搧拂薰香爐裊竄的香煙,明擺著粉飾太平樣。
「梅興哥沒說得很清楚,只是一直嘟囔著二當家什麼脾氣像啃了火藥,不理人來著,其他梅莊人也叫苦連天,說梅二當家像極了被髒東西給沾上般失常,以往愛笑愛逗人的個性大變。」小淨繼續忙著沖茶,嘴皮子也沒忘了動。「小姐,你很好奇噢?」
「呃……沒有。」她慌忙搖手。
小淨不意外會得到月蓮華這個答案,因為她家小姐對梅舒懷的態度本來就若即若離,連她和小潔都瞧不清自家主子心思里轉了幾個彎,所以她沒起疑。
「小姐,茶。」
接過小淨捧上的香茗,月蓮華沒啜飲,只是注視著茶杯中自己的倒影,一雙眉眼全透著掩藏不住的好奇。
「不知道梅二當家今天會不會上桂園來同小姐斗嘴?」小淨毫無心機地掩嘴笑道︰「若二當家來了,就可以看看他究竟是哪里不同。」好期待噢。
「小淨,你想看?」
「當然想呀,梅莊里傳得可精采哩,據說連梅大當家都對二當家沒轍,成天繃著滿是殺氣的臉,可又不能對二當家做什麼,苦了其他梅莊的管事及小斯哩。不過……」小淨頓了下來,替自己倒杯茶,小口小口地喝起來,順便捶捶自己奔波了一段時間的酸腿。
「不過什麼?」月蓮華沒察覺自己的口吻有多麼心急。
小淨狐疑地瞧了月蓮華一眼,單純的腦袋又找不出什麼不對勁,只好再道︰「也沒什麼,只是有幾個待在梅莊比較久的老管事說,二當家怎麼像是變回了之前。」她壓低聲音,畢竟她們現在頂的是別人家的天,站的是別人家的地,說別人是非也不好大聲嚷嚷。
變回了之前……
和你相像的梅舒懷是你所不認識的梅舒懷,也是我一直隱藏起來的梅舒懷──
他那時的口氣,總是帶著自嘲,好似他是逼不得已才變成今天這個又自信又爾雅的梅舒懷,而先前的他,被自己塵封在心底深處。
我的虛偽比你更高竿。
「梅莊里的人都好擔心噢。」
「沒關系,只是短短三天罷了……」她記得,梅舒懷同她說過,只有三天期限。
「什麼?」小淨沒听清楚月蓮華的低低喃語。
月蓮華搖頭,沒打算重復。
反正……晚上就可見到眾人所謂的梅舒懷了吧。
可惜,那一天晚上,梅舒懷沒來。
棒天早上,小淨想見梅舒懷反常的期待仍落了空,而月蓮華表面不動聲色,仍坐在桂樹下看書打發時間,兩名丫鬟也不好多言。
到了晚上,卻來了梅媻姍。
沒有寒暄、沒有遲疑,梅媻姍一把就揪著月蓮華朝主屋走,快得連月蓮華左右兩名丫鬟也來不及做出反應,只能愣愣地看著自家小姐被人扯著跑。
「等……等等,你要拖我去哪?!」月蓮華掙不開練家子梅媻姍的手勁,只能跌跌撞撞、狼狽且吃力地追趕梅媻姍的快步。
「帳房!」梅媻姍不改簡潔。
「去帳房做什麼?!」那種梅莊當家們才能去的禁地,與她何干?
「見人。」
「見誰?!」
「梅舒懷。」
听聞梅舒懷的名字,月蓮華緩了掙扎。「見他?見他做什麼?」
這些天來,他不曾來見她,為什麼要她一個姑娘家拉下矜持,拋頭露臉去見他?
梅媻姍沒應聲,只專注于拖著她跑的這項工作上,直到──
「媻姍。」
男人的呼喚聲輕易地止住了梅媻姍的腳步,也險些害月蓮華撞上梅磐姍的背脊。
很明顯地,眼前的男人對梅媻姍而言具有特殊的地位,否則她那張原先沒有半分情緒的麗顏不會變得無措,薄俏的雙唇抿起,似倔強似下屈,沉默了好半晌,梅媻姍才松開緊咬著下唇的貝齒。
「三爺。」口氣好疏遠。
三爺?梅莊三當家?
在梅媻姍身後的月蓮華微探螓首,瞧清了男人的模樣。
嗯……很直覺地,即使今天她不是在梅莊見到梅三當家,她也絕對會第一個念頭就將他與梅舒懷聯想在一塊,因為他們很相像,是那種形于外的氣質相似。
發覺到月蓮華的注視,梅家小三回給她一個淺笑及頷首,穩重的當家氣勢似乎勝過梅舒懷不少。「你就是月府四姑娘吧?」
哇,連嗓音都像梅舒懷,只是他不像梅舒懷說起話來總愛調侃人,梅家小三的聲音就像他給人的感覺一樣,平乎穩穩,若真要形容,他的聲音就像梅舒懷正經時的語氣。
「嗯。」與不熟識的人說話,她向來只有單音。
「是大哥讓你來請月姑娘的?」他轉問向梅媻姍,墨黑的眸子里閃動著月蓮華很眼熟的光彩。
是了,他看梅媻姍的眼神,與她在梅舒懷身上看到的目光一模一樣,這兩人……
「是,奉大當家之命,來請月姑娘。」梅媻姍答得既恭敬也仔細,更刻意用著「下人」對「主子」的態度來面對梅家小三。
月蓮華听到梅家小三逸出淺嘆,不知是否是因為梅媻姍太過明顯的疏離。
「如果三爺沒別的交代,那麼,媻姍退下了,大當家還在等著月姑娘。」梅媻姍一抱完拳,就一副想逃難的迫切樣。
既然梅媻姍非要劃清楚河漢界,那麼梅家小三也只好順了她的意。
「慢。我有幾句話要與月姑娘單獨談,你退下。」主子架式一撐,揚手要梅媻姍退場。
「我──」
梅家小三淡瞥她一眼,梅媻姍咽回所有到口的字眼,不甘不願地應了聲「是」,身影暫且退到數丈外的橋墩,只是不時投來眸光注意。
「你喜歡她。」
月蓮華一出口,直搗黃龍。
梅家小三牽起俊笑,柔了遠遠眺望梅媻姍方向的眼。「全梅莊的人都知道。」
「但她……」
「她不屬于我。」梅家小三收回視線,臉上除了平靜還是平靜,他邁步先行,月蓮華緩跟在他身後,兩人走入湖心亭外。「半年後,她將是別人的結發妻。」
月蓮華不清楚他們兩人之間的情愫糾葛,無從置喙,也不認為梅家小三有興趣和她談這般私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