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女朋友?」
「沒有。」
「有沒有暗戀的對象?」
「沒有。」
「那你娶我好不好?」水燦的眼兒逐漸變得蒙朧。
應承關默然。難怪他覺得耳熟,在兩個小時前這個女人才用同樣的對白向他求婚。若說前一次她是因為失戀打擊而胡亂求愛,這一次她又灌掉五瓶啤酒,恐怕連自己酒後亂性在胡說些什麼都不知道,他當然不可能點頭答應。
杜小月只來得及看到他搖頭拒絕,嘟嘍幾句「為什麼不娶我,我不夠好嗎」之類的埋怨,卻沒能听到應承關後頭接續的句子,便陷入夢境沉沉的柔情呼喚。
環著他頸子的手臂因主人的熟睡而緩緩松懈,在身子跌撞回長條椅的剎那,應承關鉗住她的肩,免除她摔傷撞痛的危機。
難得的笑意,在應承關唇畔輕輕綻放。
「你再開口求一次婚,我就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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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清晨六點半的小鮑園涌現人潮。
連袂慢跑的甜蜜夫妻檔,集體列隊跳元極舞或打養身拳的先生、太太,籃球場上揮灑汗水的少男、少女……
杜小月眉峰隨著意識越來越清醒、耳邊干擾的嗓音越來越嘈雜而攏皺成小褶,她翻個身,想抓起棉被蒙頭再睡卻遍尋不著蓬蓬松松的暖被,一雙柔荑在半空中模索。
床頭的鬧鐘在此刻響起,杜小月直覺伸手按住。
啪!
咦?為什麼按掉鬧鐘的聲音像是拍打在某種肉軀上?
「我是,早上……可能不方便,我在公園。」
鬧鐘方向傳來低沉的男人說話聲,這下杜小月不清醒都不行了。
一睜開眼,她便瞧見昨夜跟著她幾乎走了好幾條街的男人,她的右掌仍維持著壓按在他胸口——那個她以為應該有一個鬧鐘存在的地方,而她的腦袋瓜子正枕在他粗壯的腿上!
杜小月驀然驚醒,太陽穴猛爆而來的劇痛又讓她軟軟地癱回原地——他的腿上。她發出痛苦低吟,覺得腦袋里有七個小矮人在敲敲打打,像是要在她腦殼挖個大洞才肯罷休……
「阿飛,我還有事,晚上再打電話給你。」按下切話鍵,他的目光落回齜牙咧嘴的臉蛋上,「頭很痛?」
「你為什麼會在我家?」她一開口,聲音破碎沙啞,而每一條痛覺神經都像是纏繞在她的喉頭,牽一發而動全身,痛呀……
應承關無聲一笑,「這里不是你家,這是公園。」
「公——噢,好痛……」她驚跳而起,又很狼狽地枕縮回他粗壯腿上。
「公園。」他替她接下字尾。
「為什麼我會在這里?」她含糊地問。原來方才吵醒她的不是鬧鐘聲,而是他的手機……
「你喝醉了。」
「我喝醉了,所以你把我放在公園長椅上睡了一個晚上?」天,她想挖個地洞鑽!她甚至沒有勇氣睜開眼看看現在有多少人圍觀她的睡姿。
「我也在。」他提供自己的腿給她當了一夜枕頭。
她當然知道他陪了她一整夜,不然她怎會睡前和醒來瞧見的人都是他。「我的意思是……睡公園是你我唯一的選擇嗎?」
「當然不是。」應承關為她揉按發疼的太陽穴,減輕宿醉的折騰,「如果我將你帶回家或是旅館,孤男寡女獨處對你的名譽來說才是更該頭痛的事。」
「拜托……你是古代人呀,怎麼還會有這樣迂腐的想法?」她嘟嘍著。
她清楚應承關的舉動是在保護她、為她著想,光明正大躺在公園里的確是不用擔心他會朝她伸出魔爪,但又不是說一男一女共處一室就非得發生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只要兩人行得直、坐得正,伯什麼閑言閑語呀?何況兩人在眾目睽睽之下窩在公園長椅上的曖昧會比獨處時來得少嗎?!
杜小月申吟不已,強撐超千斤重的腦袋,逼自己離開那塊躺得很舒服的「腿枕」,為了當伴娘而特別吹整的發型只剩粗略的雛形,點綴在黑發間的白色小雛菊早因干枯而凋萎,苟延殘喘地垂懸在幾縷散亂的發上,小禮服也因一晚的折騰而變得扭皺不堪,連同那件看來頗貴的名牌西裝外套亦無可幸免。
她好不容易才讓自己癱垮的身軀靠著椅背坐直,周圍好奇的眼光漸漸散開。
「我睡著時沒有打呼吧?」
「沒有。」只說了幾句夢話。
「……沒有在你腿上流口水吧?」想起這個可能性,杜小月自我厭惡地低吟一聲。
「應該沒有。」應承關向來抿閉的唇線不自覺上揚。
得到了自己沒有酒後失態的證明,她這才松了一口氣。
她與他靜靜坐在公園長椅上,像兩尊石雕,沒有人打破沉默。
園區內往來的人群充滿了活力及朝氣,更顯現出杜小月及應承關的石化姿態有多麼格格不入。
良久——
「那我有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不該說的話?除了將自己悲慘的三年愛情故事鉅細靡遺地說了好幾遍,又向他求了一次婚之外,他想不出她說過什麼「不該說的話」。
「沒有。」
杜小月狐疑地瞟了他一眼。她不是很相信自己的酒品如他所說的優良,但應承關正直到簡直寫著「我是好青年,我從不說謊」的峻顏,卻讓人無法對他的話產生質疑。
「你可以不管我,沒必要陪著我在這里吹了一夜冷風。」杜小月幽幽道。
「一個出現在我眼前,極可能將自己推入危險的女人,我不會容許自己視而不見。」若昨晚放任她自生自滅兼無度酗酒,要是她遇上了歹徒而發生不幸,他一定會自己上警局投案,罪名是——未善盡保護責任。
「你對待陌生人也太好了點吧?不,應該說,你的處事態度太古人了。」杜小月說起話仍是懶散無力,因為她的喉嚨干得好似要裂開。「你是大俠轉世還是哪個忠心泛濫又沒地方宣泄義氣的大將軍,路見不平就得拔刀相助?還是看到老弱婦孺就忍不住想伸出援手?」
應承關扯扯嘴角,算是回應了她的恭維。
「那你對自己的愛人也會這樣嗎?」她的眼睫輕輕垂了下來,有一絲無奈在她眼底凝結,「還是會更好?或者你只對陌生人好,對親密愛人就彈性疲乏、缺乏耐心?」
應承關淡瞥她。
「你知不知道你這種舉動很容易讓女孩子誤會?」
「誤會什麼?」
「你的愛人會誤會你移情別戀,路邊的野花會誤會你有意當個采花人。」
「我沒想過。」
杜小月月兌上泛著淡淡煙草味的寬大外套,先是打了個寒顫,也因這股微涼清晨的低溫讓她混沌的思緒凍得清醒,她將外套塞回他的手里。
「感謝你的西裝外套;感謝你陪我露宿公園一夜;感謝你讓我保持清白之身,免去酒後亂性可能產生的憾事;感謝你的正人君子;感謝你沒有趁人之危——我知道我不是什麼大美女,應該也不會讓你起色心,不過還是要感謝你。」
她朝應承關深深鞠了躬致謝,開始四下尋找被她踢蹬到遠處的高跟鞋。
「在花圃里。」他提醒著。
拜他的指點之賜,杜小月順利找到兩只掛在花叢里的鞋,躡著腳尖去撿回鞋子。
兩人都站起身,她才發現自己對他來說是多麼嬌小。
對她來說,他幾乎像是一個足以撐天的巨人,給她足夠的安全感,猶如下一刻就算天塌下來,她也不會有半分的害怕,因為她知道,這個男人的寬厚肩膀可以擔下一切——
怎麼會萌生這樣的依賴念頭?
杜小月晃晃腦,將腦中不合宜的想法甩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