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裁性命,是最蠢笨的舉動。
「所以你立誓了?」
兒頷首,她無法眼睜睜見艷妖兒殯命。鳳淮說的對,她的一句誓言便能救得艷妖兒的命,她若連口都不願開,又何來立場說服鳳淮相信世間有情?
「嘖嘖,這種無情的話他也說得出口?你是小沒良心,他是大沒良心,如此絕配又怎麼會波瀾重重?」魘魅銀制的面具仍在礙眼地笑著,讓他同情的口吻顯得諷刺,「既然你立下誓言,就表示……你對他死心了?」
「我……」
「我知道,就是因為仍不死心,所以才會更加難過,是不?」魘魅接話。
「我好害怕……明明知道他對我不會存有任何情感,但我還是只想追隨著他,可是……白虹劍卻連這樣小小的機會也不願施舍給我。」兒垂頭喪氣地低喃,「即使我一回再一回地說服自己,滴水穿石的毅力定能感動鳳淮,就算他已沒有前世的纏綿記憶,都無損我的付出,然而……我錯了嗎?我的掏心挖肺遠遠不及白虹劍的蝕心煙雲——雲霧消散後,連同我加諸于鳳淮身上的眷戀也蒸融得不留痕跡……」
好累,這種只有一個人在努力的付出,真的好累……
魘魅收回落在兒身上的視線,右手似悠閑地把玩著粗重鐵鏈,沉默瞬問,只有鐵擊聲清脆響亮。
「我早耳聞過蝕心劍之名,六柄劍,六種魔性,它能為執劍者帶來無比強大的力量,相同的,執劍者得付出恁大代價來換取一切。若我沒記錯,這六柄劍全是他在前世所鑄出的絕世好劍。」他的指,滑過一塊塊粗厚的鏈圈。
「嗯,是鳳淮所鑄的沒錯,但我不清楚六柄劍為何會變成這模樣……」當初鑄劍僅在于為吳王的壽辰祝賀,時光遞嬗,六把劍輾轉于世,竟化為魔。
魘魅突地笑了,「那是因為人性所致,何需將罪過推到劍上?」
兒怔住,听到銀面具底下的笑嗓繼續解說。
「人性的貪、嗔、痴、癲、偏執、物欲、仇恨、嫉妒等等……才是蝕心的主因。」魘魅字字輕淺,卻也字字清晰,「劍,只不過是掩飾的借口罷了。」
「但……白虹劍的蝕心之說是貨真價實的,否則鳳淮怎麼會變成如此淺情之人——」
「那是他自己要求的。」魘魅把玩著鐵鏈的手緩緩停了下來,靜謐的周遭只聞此語飄送。
「什麼?!」
魘魅轉向她,「情淺緣深,是他要的。」無法辨明的五官隱藏在面具之下,眸光卻銳利地穿透銀制面具,直勾勾瞅著滿臉愕然的兒,「那世他陽壽終止,是由我領他的魂魄入黃泉。」
「原來……我和鳳淮都是經由你牽引……」她差點忘了,魘魅的鬼齡已逾兩千余年,「但你為何說……鳳淮他要‘情淺緣深’?」
「你是罪魁禍首。」
「呀?」是她讓鳳淮寧願「情淺緣深」?可是……何謂情淺緣深?這四字分開來看,她懂,但一拼湊成詞,她竟茫然不解其意。
魘魅笑出聲,「是你的悲痛欲絕,讓他做下這般選擇。」他看出兒流露出不解的眼神,「听不懂?」
「是真的听不懂……」
「那世,他在絞縊刑台上斷氣,魂魄離體,本該隨我入幽冥,然而你的哭喊聲讓他無法安心地走,在我默許之下,他的魂魄足足多停留了十日。在那十日之間,他親眼見到他的逝世帶給你的傷害,無論是在眾親族面前強忍悲痛的你,抑或是整夜伏在棺木邊掩嘴低泣的你,曾經是他立誓要給予終生幸福的妻,竟落得如此憔悴哀慟,他自責連安慰你這般簡單的事情都無法辦到。」
兒瞠著雙眼,眨也不敢眨,只有不听話的晶淚一顆兩顆三顆……滾落泛紅的眼眶。
在她以為自己最孤單的時候,鳳淮仍伴隨在她左右,目睹著她的痛苦。
「他認為,是他的‘情’累得你承受所有,若非情濃,你的悲哀也不會如此濃烈……實際上他離世,不帶任何被誣陷的仇恨不甘,更無任何怨懟,唯一有的,只是對你的放心不下。他多害怕那時的你會隨著他一並棄世,甚至為此,他差點犯下逃離鬼差縛魂鏈之罪。而此時,你的父母竟要你在百日之內改嫁他人……他一看見你毫無反抗地頷首同意,才緩緩地靜下來。」
兒一急,「他是不是以為我不願為他守貞,貪著別人的高官權位而同意改嫁?!」
「我不知道,關于這點恐怕只有他自己明了,不過,你的同意改嫁倒讓他稍稍安心,終于願隨我入地府報到。」那時他早已知道兒會在出嫁之日自縊殉情,卻沒有向鳳淮泄漏天機,錯開了鳳淮可能阻撓她尋死的逆天之舉。
兒咬緊下唇,「一定是這樣……鳳淮定是誤會了我,所以他才寧願‘情淺緣深’也不願再相信世間情愛,一定是這樣……」
「小沒良心的,你緩點自暴自棄,我向你說起這段過去並不是要讓你更沮喪,我要說的是——蝕心之劍的蝕心之說,究竟有幾分可信度我不清楚,但它絕不是造成今日局面的唯一因素,問題八成是出在他身上,你老是隨著他淡情來淡情去,就算你再輪回十來次,你與他的關系仍會像現在一樣——冷冰冰的。他記得白虹劍是由他所鑄,也記得人劍不離的允諾,獨獨卻忘了你,為的也不過就是與你不再有情濃的交集。你自個兒積極些吧,否則就真得第三回不喝孟婆湯了。我的時辰要到了,你自己再好好想想,接下來該怎麼做。」
魘魅墨黑衣袖一揚,聲形俱消,徒留兒癱坐在地。
向來與魘魅並肩執行勾魂差事的另一名男子,在魘魅化為無形之際追上他,只見愣坐在地的兒越變越小,而他們倆越飛越高。
「你怎麼沒將事情始末全說給小鳥精听,這樣會讓她產生誤解的。」
「誤解?什麼誤解?我這回泄漏的事太多了,萬一傳到下頭去,我豈不遭殃?」魘魅恢復輕笑自若。
「但你怎麼不同她說,那個斷情之人當年會選擇‘情淺緣深’,是因為他與小鳥精這一世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情深緣淺’,就如同他們前一世那般;另一種便是‘情淺緣深’,他不願重蹈覆轍,寧願要淺淺的情感,卻擁有漫長的緣分,而非因為他誤會了小鳥精?」
「何必呢?說與不說有何差別?」
「你這舉動不等于將一個盲者送至懸崖邊,然後輕聲誘哄著盲者往下跳?這跟直接將人推下去有啥不同?一樣是叫人去死,只是使用的手法更卑鄙。」
魘魅答得率性,「當然不一樣,後者要多耗費我的精力去推人呀。」
「惡鬼!」男子仍只有這個結論。
第七章
煙消雲散。
臥雪山上除寒雪之外,再難見任一景物,鳳淮原先的府邸也在那只艷妖兒握起白虹劍與另一柄蝕心劍對戰時,被狂囂雪塵給掩埋地底數尺,連片屋瓦也瞧不著。
白皚山頭,靜得不聞人煙,只有一條身影佇立其間。
那身影,也是白的。
顛覆臥雪山向來寧靜生活的罪魁禍首——艷妖兒及她所想挽救的那只仙籍神獸,已在白虹劍將另柄蝕心劍焚為冰塵之後,便離開了臥雪山,徒留一山狼藉給他收拾。
鳳淮之所以願意借劍給艷妖兒,無關同情與否,亦非被艷妖兒堅定不移的愛戀所感動,他只是想親眼見識白虹劍在她手中究竟能發揮到何種驚人地步,畢竟他擁有白虹劍的漫長歲月中,從不曾執劍與人爭斗,亦不清楚與他一般淺情的白虹劍競有摧毀蝕心之劍的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