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艷妖兒的決心影響白虹劍至此?
撤離艷妖兒掌間的白虹劍已不復見飆狂煙焰,如今回歸他臂膀,仍僅是一抹殘雲般的裊煙。
鳳淮雙掌在胸前比畫半道圓弧,小小風旋在掌間成形,頃刻間,以他為中心,周身揚揚漩渦加大,將滿地積雪卷至半天之高,再落下時,已化為輕柔雪花,一辦辦透亮的冰蕊隨著爾後一陣輕風吹拂,紛飛,消散。
片刻後,掩蓋在雪底的府邸緩緩出土現世,似乎未受太大損失。
他緩緩攏起五指,風旋亦在收掌間歇止,天際依舊落雪紛紛。
驀地,破空啼鳴,急促而清亮,換來鳳淮的昂首抬眸。
耀陽掛懸的湛藍蒼昊,日暉曙光間,一襲長長的影子滑過蒼穹。
他的淡色瞳眸耐不住強烈日芒,不由得攤掌蔽目,但顯而易聞的振翼聲讓他毋需猜想也能清楚明白來者何人……
除了那只向來說話不算話的小小禽鳥,還能有誰?
「鳳淮——」
來不及褪盡軟羽的鳥翼,搶先一步化為人形藕臂,鳥形身軀在飛撲至他胸膛之後才緩緩恢復「人」的模樣。
他發出好輕淺的嘆息,再也掩不住口吻中的無奈,「你怎麼又回來了?你立下的誓言——」
「我毀約了,反正你早就知道我一定會毀約的,就算毀約的下場是天打雷劈或死無葬身之地,我都不怕,反正我不要遵守那個誓約。」兒螓首深埋在他懷里,佯裝耍賴。
在她听過魘魅一席話之後,若他的情淺真是因她而起,她怎可能棄他而飛?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包舍不得。
「你這般不守信諾,教誰以後敢與你立誓,又有誰敢再信任你?」鳳淮淡淡的語氣帶著責備。距離她立下誓約,才短短不到半日。
「我不守信諾,是因為我為了守住一個誓約,整顆心再也撥不出空位來承載其他的承諾……」這個誓約,是她用盡兩世才換來的,在達成之前,她不會輕言放棄。「任何人不信任我都無妨,只要你信我就好——」
「我不會信你,因為一百年來,你對我毀約最多回。」他毫不留情地打斷她的低吟。每回他都以為成功地驅離了她,然而不經意回首間,她總會再出現在他身後。
「我毀約,是因為你,我不要離開你……」
「你何不說,你毀約,是為了你自己?」鳳淮將她自胸前扳離,無奈兒又重新貼了上去。
兒俏顏上並未因他此番冷語而產生任何失落及挫敗,反倒漾起小小的女敕甜梨渦,「你說得對,我毀約是為我自己,是我自私,你若是要這般看待我也好。」只要他願意將她擱在心頭的秤子上估量,是討厭多一點、是煩膩多一些,或是有一絲絲的在意,她都打從心底歡喜。
至少這表示,對他而言,她不再是無形氤氳。
鳳淮亦發覺她瞳間那抹不滅的光彩,仍舊如百年來的堅定。
他斂著面容,淺淡的眉眼微蔽在白色發絲之中,淡淡的陰霾染上其間,連他也說不出此時心頭的滋味。
兒輕握住鳳淮的右掌,並有逐漸上移的舉動,鳳準霎時明了她的念頭——她想踫觸白虹!
鳳淮側身閃過,她不死心,穩住身形之後第二回撲向他。
「你做什麼?」
「搶劍!」她的動作這麼明顯,還看不出來嗎;︰
「何故搶劍?」
「將它扳離你身上呀!」明知故問!
「我說過,我之外的人取劍,只有死路一條。」他手臂一揚,兒便束手無策。
「但我受夠了它!我受夠了它總是一回又一回地噬淨你的情感,我要折斷它!」
「白虹劍只剩煙雲,如何能折斷?」
兩人因她搶劍之舉而免不了肢體土的貼近,她大嚷著︰「若折不斷它,那就教它也把我對你的情感噬得一干二淨,半點不留吧!有情苦,無情不苦,讓我也能像你一樣冷心冷情!」
她知道是自己任性,是她自己選擇了保留前世記憶這條路,雖然走得辛苦、走得坎坷,那也是她自己甘願,怨不得任何人……
鳳淮所能做的,只是一味地閃避著她,「在它蝕盡你的七情六欲之前,你會先被焚為煙塵,煙消雲散。」難不成她忘了艷妖兒所受的冰焚之苦?
「你怕的是我失了七情六欲,失去對你的愛戀,還是怕我煙消雲散?」
「兩者皆不怕。」他淡道。
「既是如此,你為何不讓我踫劍?!」她氣惱地吼著,心里知道她的憤怒不是因為搶不到劍,而是他未曾憂心過她的安危。「還是怕我弄髒了它?!」
鳳淮無言,因為就連他也無法給予自己一個合理的答案。
他只明白,他不願讓她觸及蝕心劍。
興許是他太明了蝕心劍的蝕噬本性,憑她一只煉化不精的禽鳥,如何能敵白虹?
「鳳淮,你好自私!」
到最後,兒使出激將法。
鳳淮神色沉斂,不見任何因她的指控而起伏的情緒。
「你讓自己全然置身事外,不沾染世情,卻殘忍地不許我解月兌,用這種方式折磨我,害我為情所苦——自己仗著白虹的蝕心優勢,欺負我這種擺月兌不掉七情六欲的人!」
鳳淮別開淡然目光,「自始至終,我都不曾強迫你留在此地,你若想解月兌,只消掉頭下山,所有加諸在你身上之苦便能消融干淨,何來我殘忍之說?」
激將不成,倒被他給反將一軍,死棋!
兒扁扁嘴。反正她就是比他傻,就是不顧閨淑地倒貼他、糾纏他,難怪與他爭論的籌碼總是差他一截。
「忘情若能同你說的簡單,世間又何來情痴?」兒仰起頭,此時兩人靠得恁近,她微張的雙臂悄悄交疊在他身後,趁他分心之際把玩著他背脊後所披散的一綹白絲。「白虹真能噬情,你就讓它助我,我也想與你一樣,有足夠的無情來斬斷一切牽系……」
若她也能忘情,那麼她就不會再傻第三回,不會再甘冒重罪拒飲孟婆湯︰若她也能忘情,那麼舍棄了前世的種種,她亦不會感到痛惜吧……
她的話,讓鳳淮直覺蹙眉。
「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做到無情的地步。」
「為什麼?!」
「你越是想否定情的存在,就代表你越在意。」
「別說得好似你多了解,你自己還不是一樣什麼都不懂。」兒投給他埋怨的一眼。什麼情呀愛的,由他口中說出來真沒有說服力,還敢教訓她哩。
見硬來不成,她放軟了聲音。
「鳳淮,有人同我說,你現在的淺情模樣不一定是因白虹的蝕心之說……你信是不信?」搶劍也好,誘哄也罷,她的目的都只有一個,就是讓白虹劍離開鳳淮。
她凝覷著他,見他雖沒開口,但微挑起的淡眉卻透露著他水波不興的心湖已被投下一顆碎石,激起了名為「好奇」的漣漪。
「你也很懷疑,是不?你我向來都認定,是白虹劍讓你變成這副模樣,是它不允許你動情……」她的柔荑滑回他的手腕、掌心,再游栘到修長指節,以她的指為繩扣,一指一勾,將兩人的手指勾扣得纏綿。「那麼,你卸下白虹劍試試?瞧瞧它的存在與否,對你究竟有何差別?鳳淮……」她幾乎是在撒嬌了。
見鳳淮仍無動靜,她不氣餒地再央求。
「一下下就好,只要卸離它一下下,讓我驗證——白虹絕無蝕心之實。」
好半晌,纏繞在鳳準手上的白煙終于產生挪栘的跡象。
兒有些不舍地松開扣在他指間的手,好讓他將那縷清煙握在掌心。
緲緲流竄間,煙劍成形。
鳳淮大掌一翻,白虹煙劍沒入府邸宅門上方五寸,牢牢瓖嵌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