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絨。」
一個極度陌生的名字,由玉蕖口中逸出,成功地喚住艷兒的腳步。
玉蕖在她身後幽幽嘆道︰「你自踏進這里到現在,皆是一副不識得我的模樣,我知道你還惱怒著我,畢竟——」
「花神玉蕖,我今日頭一回與你見面,不識得你是理所當然,何來惱怒之說?」艷兒沒有回頭,只有方才听聞「煙絨」兩宇的瞬間,身軀微微一顫。
她不記得玉蕖是誰,但她卻憶起了那個被遺忘百年的名……
煙絨……
是了,有人總是這般喚著她,那個人的聲音、模樣,她卻已經捉不著半分回憶。
「煙絨」這名字,已不再代表著她,她現在叫「艷兒」,而她想追回的,不是百年前所忘卻的記憶,而是那總是慢慢吟念著她名字的玄武!
「你當真忘了我?」記不住兩人曾經有過的深深愛戀,就連那個背叛過她的「玉蕖」也一並消抹而去了嗎?
「我不識得你,但現在,我記得你幫了我一個大忙,若能找回玄武,我會再來向你道謝。」艷兒扯了扯燭光的衣袖。
燭光隨即吟起咒,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落花繽紛之間。
「原來……這種苦澀,就是被遺忘的滋味。」玉蕖遠眺著艷兒消失而去的方向,唇角一抹苦笑,「是我先教你嘗盡被背叛的苦,又怎能盼你為我牽念百年?牽念我這個……鑿了你的心的男人。」
當年,他貪求最上層數的修行。五百年,五百年的修行對他而言太少太少了,一思及他仍要再花一個五百年,才能擁有名列仙班的資格,他等到心焦,越是如此煩躁,他所修行的成效越差。
而她,煙絨,與他同為花妖,一只曾經深深眷戀著他的美麗花妖……一只與他共同修行了百年的花妖。
終于,他的貪念,讓他犯下了無赦之罪。
他鑿了她的心,鑿了她辛苦百年修來的原魂珠,至今他仍深深記得她當時不置信的盈淚眼眸……
淺淺一嘆。
百年前的不堪往事,在花蝶翩舞間,緊緊封閉。
第八章
臥雪山,終年不曾歇止的雪雨,覆蓋著滿山滿谷,沒有半點寸草生息,也罕見人煙足跡,放眼望去只有白絮似的飛雪。
艷兒一人獨行在山麓險路,絲薄的紅裳未能抵擋透骨寒風,右臂間摟抱著因過低寒溫而恢復成龜形的燭光。龜原先就怕冷,只要天溫稍稍一變,它們便會進入冬眠狀態,況且燭光這數日以來,耗費過多法力在奔波飛馳上,已無力在冰冷的雪地里維持清醒,只能無法動彈地窩在艷兒懷里。
厚重的雪,每一舉足、一拖行都使得艷兒前行加倍困難,全靠一股意志支撐著疲憊不堪的身軀。
艷兒大口吸著微薄空氣,找著一株高聳參天的巨樹,她稍做歇息,肺腑灼熱難當,檀口吐納的白霧卻反常冷颯。
驀然,樹梢間抖落為數不少的雪泥,紛紛落在艷兒的肩頭及發梢,引起艷兒直覺朝天際抬眸。
巨大的樹梢上,端坐著一名黃衫小泵娘,前後搖晃蓮足的身軀正是抖落雪泥的罪魁禍首,寬大的水袖隨著晃動的果足一並輕擺,猶如一只展開女敕翼,正準備朝蒼彎飛去的鳥兒。
「哎呀,我不知道下頭有人,對不住啦。」黃衫小泵娘沒啥誠意地道歉,甜美的笑容又讓人無法對她口出惡言。
如此高聳的樹,她是如何爬上去的?艷兒付思。
「你在上頭做什麼?」艷兒的聲音因寒冷而微微輕顫。
「哎呀,我被趕出來了嘛。」黃衫小泵娘答非所問,「那你呢?你上山來做什麼?」
「找人。」這小泵娘若是長年居住在臥雪山的居民,說不定能提供他們尋人的線索。「你是臥雪山的住戶嗎?」
「我不住在臥雪山,可是‘他’住,所以我才來的。」彎彎的唇兒上揚。
「他?」
「對呀,整個臥雪山上只有他一個住,沒有別人噢,所以你是找不到‘人’的。」黃衫小泵娘笑容可掬,雙臂搭配著黃鶯般柔嗓的高低起伏而飛舞,一點也不擔心在樹梢上表演這種高度危險的舉動很可能會摔斷她細女敕的玉頸。
然而她左臂的動作卻明顯比右臂遲緩許多,好似……負著傷。
「只有他一個人住?」難道……
艷兒不自覺漾起笑。是了,住在臥雪山上的唯一一人,絕對是她要找的對象——白虹劍的擁有者!
「你說的那個人,住在哪里?」
黃衫小泵娘指著遠處,「就前頭那處呀……哎呀,我忘了,你在樹下是瞧不著那麼遠的。」娉婷嬌軀朝前一傾,無視百尺之高地躍下樹梢,直直落在艷兒面前。「要不,我帶你去,不過等會兒你可得幫我噢。」
「幫你?」
黃衫小泵娘自顧自地向前走著,回首示意艷兒快些跟上她的腳步。「是呀,否則我今晚又得窩在樹梢上過夜了呢,哎呀,夜里的臥雪山好冷噢。」她說起話來總是三級跳,好似沒將別人的問題給听進耳里。
蹦蹦跳跳的輕靈步履,在雪地上留下淺淺腳印,黃衫小泵娘健步如飛,身軀像是不具任何重量,飛舞的藕臂承載著她的一切。
艷兒追得辛苦,所聿黃衫小泵娘說的地方不遠,才行了片刻便有棟清幽房舍映入眼簾。
「你快去敲門。」黃衫小泵娘漾起滿臉期待的神情。
艷兒不由得很小人地猜想,她若敲了門,會有啥詭異的事情發生?
「哎呀,你快嘛,你不是說要幫我嗎?快敲、快敲。」黃衫小泵娘在她身旁又叫又跳,像只嘈雜的雀兒。
艷兒望了她好一會兒,才緩緩舉手輕扣了銅環。
半晌,一道男嗓傳出。「哪位?」
黃衫小泵娘急忙示意艷兒答話。
「我想尋找‘白虹’的持有者。」艷兒直道來意。
門扉咿呀地推開,原先已屬極寒的山間低溫仿佛瞬間凝結,更冷冽的氣息由門扉之後傳來。
靜立在艷兒眼前的,是個沒有顏色的男人……不,該說是除了雪般的白之外,沒有其他顏色的男人。
一頭整齊束扎的長發,是白的;一張平靜無緒的容顏,是白的;一襲曳地長袍,也是白的。若非一雙澄澈淨潔的淡色眸子正觀望著她,艷兒幾乎要以為這男人是用雪離出來的冰像。
他的右手竄流著一道白色雲煙,猶如靈活小蛇般纏繞整只手臂,更襯他非凡人的氣質。
「進來吧。」他沒多問一句話,聲音很淡,淡得難以听出任何情緒起伏。
黃衫小泵娘陡然由艷兒身後竄出,直直朝屋內奔去,與白衣男人擦肩而過,他沒有伸手攔阻,只是輕瞥她一眼,沒有開口。
進了屋,內室的溫度仍低得驚人,黃衫小泵娘一進房便揪起一件暖衾往里鑽,菱嘴直嚷著好冷好冷。
「你來借白虹?」
「是,你就是白虹劍的持有者?」
「我是。」他沒招呼艷兒就座,逕自緩坐在木桌上。「何故借劍?」
「我要藉著白虹劍來毀掉另一把蝕心劍!」
「我的白虹劍,毀不了任何一把兵器,更遑論是蝕心之劍。」
「為什麼?眼下六把蝕心劍,化為幻劍的僅有三把,一是闢邪,一是流星,再來便是你的白虹,既是幻劍,又為何無法毀掉任何兵器?!」
「白虹劍,是由我幻力所生,自是隨著我而成形,而它現在——」白衣男子平伸右臂,臂上繚繞的雲煙似水緩動,煙起煙滅。「在這里。」
艷兒皺起眉,「哪里?」
白衣男子掌心一攤,臂上所有雲霧瞬間朝掌心收攏,再朝前方延伸成形……成為一柄清煙白霧所匯集的縹緲幻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