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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仙 第19頁

作者︰決明

「你的記性,不好嗎?」

焚羲輕笑。

「我忘性大,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極可能在下一刻便忘得干淨,時常有人說我故意裝蒜,實際上我是真忘了。」

螭兒的背抵著他的闊胸,他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挑觸她的發。

所以焚羲才會輕易地忘了曾說她是寵物這件事嗎?螭兒心想。

「幾千年來的歲月對我而言,一樣的,沒有任何差別,我記不住這麼長時間所發生的種種事情,或許曾有些不識相的家伙來找我挑釁,我所記得的,也就僅止于此,至于那些家伙的長相、名號,甚至是所說的話,我一樣也想不起來。」

螭兒想翻過身,與他面對面地談,可他的手臂牢豐環在她腰間,不容她改變現在平和的親昵。

她放棄堅持,問道︰「什麼,都記不住嗎?」

「嗯。」那些日復一日,數百年、數千年的相同靜思凝望,流動的雲帶走了許許多多曾經停駐的目光,雲散煙消,連同他那千萬年停滯的歲月,一並化為虛無,直到——

他那波瀾不興的生命中,闖入了她。

是從何時開始,他的記憶中強行留了一席空間,安置這只小小螭獸?

恐怕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吧。

無聲無息中、日積月累下,理所當然就將她烙印在記憶深處,即使是受縛在鎖仙石壁中的千年沉睡,仍不曾有半刻遺忘。

螭兒蠕了蠕唇,想開口,又緩緩吞咽下方才自己心頭涌起的痴傻。

那瞬間,她幾乎想違心地懇求他記著她,痴的她、憨的她、笑著的她、哭泣的她……甚至是那個背叛了他的她……

一絲絲就好,只要記得一絲絲,她就心滿意足,就了無遺憾……

未了,螭兒仍退卻了,也冷靜下來。

若她死了,他也會漸漸淡忘她吧?也好,忘了就好,不再相思、不再怨懟、不再嗔恨……若他真能忘,她會走得更安心。

「到了南方之後呢?」螭兒將話題轉回起點。

「待個一年半載,數十年也無妨,若你喜歡那樸實村落,興許就在那里住了下來,不走了。」他的聲音在笑,「那村落在山崖深谷之下,密林繁樹之間,清幽得很,不染塵世、不沾紅塵,最合適我們這些非人等隱居。」

隱居……她恐怕等不到那麼一日吧?

「滅天呢?」她記得朱雀曾再度提到這個令她膽戰心驚的字眼。

「沒興趣。」

「你,不怨那千年的禁錮?」

「不怨,至少我得到千年無擾的安靜沉眠,這是我期盼許久卻難以達成的夢想。」

「我,听不出你口氣中……那些虛虛實實。」螭兒惱道。

焚羲笑得胸坎輕震,連帶牽動著她,「說不怨,是謊言;無擾的沉眠卻是千真萬確。」他為她解惑。

「我原以為,你取回闢邪,是為滅天……」

「我取劍,是為自保,更為‘物歸原主’。」焚羲撫著她的頸,「闢邪劍在你身子里的感覺,不好受,是不?」

他問的是闢邪劍不好受,還是她不好受?

螭兒無法探問,私心地讓自己相信他所詢問的對象,是她。

她淺淺笑著,搖了搖頭。闢邪劍在她身體里的痛,根本不及它貫入體內的撕扯,及它剝離血脈時的烈焰切劃。

「闢邪劍在我身體里,如你一般,安靜地沉睡著,只有在每想起你一回時,它才會貼在心窩里,發熱……」

而她沒告訴他,千年來,她無時無刻想著他,無時無刻默念著他的名,也無時無刻忍受著闢邪劍在她體內類似共鳴的悲泣焚身。

她相信,闢邪劍擁有靈性,更清楚它的主子所承受的苦,所以才想為主子出口氣,好生折磨她這名罪人。

「闢邪劍亦被稱為蝕心劍,它的原形來自于三國吳王珍藏的六把名劍之一,我是在一處沙漠市集發現它,它隨著人世殘酷的朝代輾轉,由皇室淪落古董攤販,當時我只覺得有趣,以俗塵的五十兩買下了它。當時的闢邪劍既不利也不亮,徒剩劍身上精致的雕功足以賞玩,但就是對了我的脾胃,可它在我頭一回遇上仙佛圍剿時便碎成沙塵。」他似乎極有興致地與她談起有關闢邪劍的往事。

「啊?」螭兒輕叫。

「凡俗之物如何能耐種兵仙器?闢邪劍的下場是早能料測到的。」

「但闢邪劍……」

「你所見的闢邪,是幻劍。是由我法力所創之幻劍。」

幻劍?可那道道劃在她身軀里的痛,卻是如此貨真價實呀!

「若只是幻劍,為何仙佛如此……顧忌它?」

「因為它,吞噬掉真正想滅天的‘軒轅’,將那滅世邪念當成食物,啃蝕得干干淨淨——而它,承接下所有的力量。」焚羲的黑眸嘲諷著,右掌內蠢蠢欲動,不知是附和著他,抑或想反駁他。

「‘軒轅’……不就是你嗎?」她冷沁的手交疊在他掌上。

「軒轅是我,焚羲也是我,現在,闢邪劍也是我。」

螭兒柔聲問︰「闢邪若是由你所創,又怎會,蝕噬主子的心魂?」察覺到掌心下所覆蓋的手掌緩緩一怔,她繼續道︰「它當真吞噬掉……另一個你嗎?」

靜默,久久。

螭兒仰側著頸,卻無法瞧清身後人的動靜。

好模糊的聲音,遠遠的,像是雲際偶落的悶雷,卻又屬于焚羲特有的沉嗓。

「我一直是這麼以為。」

當初闢邪劍在他手中化為灰燼,一柄染滿青焰的神劍卻也在同一瞬間重生,握著無中生有的「闢邪」,他滿滿的殺意毋需遮掩,更無從遮掩。焚掠的炎,大肆舞爪、盡情殺戮,直到闢邪再融入他的血肉之間,所有的怒濤狂焰也一並封鎖在軀殼內,沉眠。

執劍的他與不執劍的他,個中的差異,只有他自己約略明白。

而真正感到天壤之別時,卻是闢邪劍在她身體里的那段千年歲月。

「我要看著你。」螭兒出聲要求,打斷了焚羲的思潮。

她想用雙眼瞧清焚羲說話時,眼眸所透露的真實,也或許是想看清楚他每說一句話時,心底閃過的真正感受。言語能騙人,獨獨雙眸不行。

「看我?」他尚反應不及。

「對,看你。」

焚羲輕輕施力,撈起綿軟身軀,如她所願地助她翻身,讓兩人鼻眼相對。微暗中,只有他帶笑的眸,熠熠清亮。

「看我做什麼?」他故意曲解她的話。「我這容貌在你眼中算得上好看嗎?」

「你一直是好看的,從沒變過。」不老、不衰,時光永永遠遠停駐在面若冠玉的俊顏上,不留一絲風霜。這樣的他,出色的令人眷戀貪看。

暖被下的小手好想好想觸踫他,卻連這樣小小的希冀都無法做到。

「我還以為在你眼中,我這模樣遠不及雄螭獸討喜。」畢竟每種生物的審美觀點大不相同,一只狗就很難去分辨滿梢亂跳的雀兒美丑。

而她是螭,他是邪神,除去皮相不談,倒也頗令人玩味。

「說什麼渾話。」她嬌去了聲,似羞似嗔。

「還是你當人當太久,忘了怎麼去分辨螭獸的長相?」他仍笑著。

「我……」

原想出聲反駁,話到嘴邊才猛然想起,漫漫千年以來,她幾乎不曾見到任何人煙,連同類的螭,也不曾。

眸間唯一的停駐,只有伏臥冰湖的自己,及無時無刻與冰湖倒影反覆交錯的幻影……

那個幻影,她總是撒嬌喚他︰焚羲。

長睫微掀,銀眸定定望著他,映在她眼波間的,是真實的他。

她的眼中,只有他,再容不下其他。

「就算,見著了螭獸中的翹楚俊杰又如何?你……你難道會放手,讓我與它共效于飛之樂嗎?」她屏息地問,忐忑的心就伯他真點頭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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