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真模透了我的心思。真遺憾,我的螭兒,這一世,你無緣成為任何一只螭獸的妻。」他的口氣不見任何惋惜,倒是飽含數分幸災樂禍。
良久,螭兒才發覺自己竟緩緩松了口氣,不爭氣地咬咬唇,無語。
輕輕調整她的躺勢,將她一頭青絲攏聚到腦後,長指仍不停歇,流連到那張在暗夜中仍蒼白的鵝蛋臉,指尖滑觸到她顎緣,挑了挑,兩人皆為這熟悉的親昵而發笑。
記得嗎?你最喜歡我這麼踫你,像頭貪寵的貓似的。
你每次都……耍賴,用這小人招式治我。
誰教有只傻螭老是仰著頸看我,巴不得我多多撫慰她的饑渴。
饑渴?!是在說我嗎?
誰答腔我就說誰羅。
一言,一語,彼此藉著對方的話語,尋找到曾在記憶中缺了角的片段。
拼拼,湊湊。
你記不記得,那時,泉里突然跳起一條龍魚?
當然,還有只傻螭被扎扎實實嚇了一跳,栽到泉里,差點滅頂。
還有林子里,那只……老是一抖一抖的膽小虎兒……
我只記得在我懷里那只抖得更厲害的傻螭。
對了,那一回……
然後呢?打了雷……
還有、還有,你記不記得……
我倒記得另一件事——
掏出的記憶,如潮水席卷,原本分別烙印在彼此心湖的記憶,漸漸補全,再無缺憾。
那是兩人共有的回憶,曾零零落落、曾殘缺十全、曾遺忘風中。他記得一些,她也記得絲毫。
屬于她的,烙在他腦海。
屬于他的,刻在她心上。
談著,說著,笑著,鬧著,往事歷歷在目,好似千年的分離僅只眨眼瞬間,無損于記憶的填補。
兩人聊到彼此倦了、累了,便合眼休憩。醒了,便又再挖掘彼此記憶中所存在的自己。
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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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葉梢上的凝露已被朝陽蒸散,小小的廂房透得滿室和暖明亮,直至晌午,螭兒幽幽轉醒。
眸兒呆望著一旁空蕩的床鋪。
門扉傳來兩聲輕敲。
「請進。」
螭兒以為是化蛇端來熱水,才淺笑回眸,卻望見走進房內的人竟是黑龍,更奇異的是,黑龍手上還真捧著一盆溫水。
「怎麼是你?化蛇她……」該不會化蛇仍氣惱著因她之故,而使得化蛇承受了焚羲同生共死的封咒……螭兒咬著唇,「她仍在……同我生氣?」
黑龍搖頭,「不。她還貪賴在床上。」
「呃?」螭兒難掩驚異。好動的化蛇通常在天未全亮時便醒來,老在她房里東模模、西踫踫,好些回都曾驚醒她。「化蛇還在睡?難道,現在不是晌午嗎?」是她記錯時辰嗎?可窗外的日頭幾乎要走到天際正中央。
「是晌午沒錯,她……」黑龍臉上露出窘態,「她昨夜晚睡,所以今早才爬不起來。」正確來說,化蛇是直到清晨,才得以合眼。
「喔。」
黑龍擰吧毛巾,遞給她。
螭兒沒伸手接過,有些困澀,「我的手,舉不起。」向來都是勞煩化蛇為她淨身拭臉,現在換上黑龍一個大男人,總覺不妥。「你將溫水擱著吧,等化蛇睡醒了……或軒轅進房,我再請他們,代勞。」
黑龍頷首,將木盆放下。
「軒轅去哪兒了?」她問。
「尊者親自上凡俗藥鋪去替你抓些藥補身。」
「補身……」螭兒垂下黑睫,掩去銀瞳間所寫滿的自責,連大羅仙丹都救不了她,何況是凡俗藥材?
「螭兒姑娘,你不能有此種想法。」黑龍看穿了她的思緒,薄唇一抿,冷聲道,「你現在背負的生命,不獨獨是你一條。即使是凡俗藥材,只要有一絲希望,你便要嘗試。」
「我清楚。不為我自己,也得為她。」她,指的當然是化蛇。
「不僅是她,還包含任何與你……或她,有所牽連的人。」
螭兒當然懂黑龍語意中暗指的人,但這擔子太沉太重,她無力馱負,就連自己的生死都無法舉臂支撐的她,如何再承擔?
但承擔不了,卻又不能狠心不理。
焚羲太清楚她的弱點,知道如何斷絕她求死的念頭,只是他忽略了其他人的感受……
「我不敢向你保證,但從今日起,我會盡力,活下去,為化蛇,為軒轅,也為你。」
黑龍愕然瞠目,望著她,「為我?」
「或者該說,為了你這個……有所牽連的人。」螭兒輕笑。
黑龍的臉活似瞬間被人猛甩兩巴掌而泛起赭紅,半晌,才一臉不甘願地問︰「你何時發覺的?」
「那天,你想為化蛇擋下軒轅的封咒,以及,你為了睡晚的化蛇端來熱水,最後,是你方才一席話。」簡簡單單的三點,指出她將黑龍列入「有所牽連」的名單中,只不過這「牽連」,是指黑龍跟化蛇。
黑龍有些尷尬,向來寡言的他更加找不到反駁的字眼。
螭兒也不為難他,甚至為他找了台階下,「抱歉,我有些累……」
「你好好歇息吧。」
黑龍退了出去。
螭兒輕聲一嘆,「我,還能撐多久……」淺淺地自問著,然而,心窩持續不斷傳來的刺痛,仿佛給予最殘酷的答案。
或許是獸類的本能,她隱約已能察覺到生命之火的油燈將枯。
她無神地睜望著屋梁,直到二度被人擾回思緒已是兩個時辰後的事。
門扉輕呀地推開,探進一張小巧又慌張的臉蛋,以賊溜溜的目光環視廂房完畢,身子隨即閃了進來,俏臀又忙不迭將門扉給頂上。
螭兒偏首,出聲道︰「你醒了?」
柔柔的嗓音仍驚嚇到六神無主的小化蛇。
「螭、螭兒姊,你、你嚇壞我了……」
「抱歉。」
化蛇瞥見桌上擱著已變冷的梳洗清水,「這是誰送進來的?」
「黑龍。」
「他?!他啥時做起小丫鬟的工作了?」化蛇雙手圈捂在頸上,臉上的驚嚇遠比方才螭兒喚她時來得更夸張。
「他說你,睡晚了。」
「我睡晚還不全是他害的!」哼哼!「你都不知道他多壞!昨兒晚上他把我拖進他房里,嘴里嚷嚷著要把我吞掉,還用法術不許我變回蛇樣逃跑——他定是嫌我變回原形後,不夠他吃飽!你听,這條臭龍過分不過分!」她不過小小地咬了他一口,他竟然報復得如此透徹,這條臭龍的心眼真小!
螭兒似乎有些明白,又不好打斷化蛇慷慨激昂的陳述,只能繼續听著。
「然後他咬人好痛,好像在秤量著我哪部分的蛇肉最軟最女敕最好下嘴,害我好擔心自己的手呀腳的會被他一口給咬扯斷!你說,這條臭龍壞不壞!」
听及此,螭兒忍俊不禁地笑問︰「可是你的手呀腳的,都好好的,沒斷。」
「那是因為我的手粗腳粗,咬起來不順口,所以他又決定一口咬斷我的咽喉。」化蛇仍忿忿不乎。
「你的脖子,也沒事呀。」
「可他昨天一直咬我的脖子,若非我現下一直用手捧著它,恐怕我的腦袋和身子已經分家了。」
「你放手,試試。」螭兒鼓勵她。
化蛇遲疑,螭兒朝她笑著點頭,給予勇氣。化蛇硬著頭皮,眼一閉、牙一咬,雙手垂放在腿邊,等待腦袋瓜于從脖子上咕嚕嚕滾下來。
半刻過去,她的頭仍乖乖立在頸子上,唯一詭異之處只有她脖子上那圈「情況慘烈」的吻痕淤青。
「真、真的沒事耶……」化蛇輕甩了甩頭,逐漸加重搖晃的弧度,腦袋瓜仍穩穩當當。
她昨夜是真被「吃」了,只是這種「吃」,與化蛇想像的相去甚遠。
「黑龍對你,不壞。」
化蛇皺皺俏鼻,一副不以為然。
「若這樣稱之為不壞,那軒轅主子不就稱得上對你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