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瞳身軀一熱,柔荑輕捂在心窩,尋著那好熟悉的嗓音走去,每邁前一步,她都在心底吶喊著——
是你?真是你嗎?
「要不,翻了這片土地。」
「這我可不允。千年之後,景物雖變,但此地畢竟伴我無數晨昏,就這麼翻了豈不可惜?」焚羲低聲說著。
這里,擁有他最真實的一切,在這片綠草如茵的人間仙境,他不是滅世邪神軒轅,他只是一個順著自我意念的慵懶神只,不問紅塵、不求香火,更不去計較眾神強加在他身上的宿命枷鎖……
而這里,更曾經有人等著他的憐愛,仰著高高的下巴期盼他指尖的輕撫……
「我記得再過去些,那里有池溫泉。」他陡然說道。
而溫泉里曾有只痴傻的獸,在里面嬉游。
「右側有桃林。」
每逢盛夏,結實累累,總有只貪嘴的獸,吮舌忝著桃兒蜜汁,笑得咯咯有聲。
「再過去則是數不盡的竹林——」
焚羲噤了聲,迎向朱雀及黑龍詭異的目光。
他在做什麼?回憶千年前的點滴?
焚羲諷笑著自己突來的蠢念,也難怪朱雀和黑龍一個個露出微愕的表情,仿佛質疑著他的多愁善感。是了,一個身背滅世宿命的邪神,竟然流連在千年前的窩身之處發愣妄想,不只是他們兩人該嘲弄他,連他自己都想狠狠地羞辱自己一番。
抬眸,發現朱雀及黑龍仍未收起愕然的眼神,焚羲正想出言調侃,一雙白慘慘的藕臂卻先一步由他身後竄出,牢牢地環住他的腰。
短暫的靜默,四個人都沒有動,只有淺淺的低泣聲,來自于將臉蛋深埋在焚羲背脊間的人。
靶覺冰涼的濕意沾染身後衣衫,焚羲眸光閃了閃,下一瞬間卻撥開了那雙交纏在他身上的柔荑。
咿咿呀呀的細微抗議聲,想再縮回健挺的背脊弧線,焚羲卻已轉回身。
她原以為自己會看到極為憤怒的神情,但沒有,瓖嵌在那張日日夜夜反覆思量的臉龐上,只有輕輕淺淺的笑。
首先找回聲音的人是朱雀。
「你是誰?!」嫉妒染上她高揚的眉宇。
「螭兒,她是我的螭兒。」焚羲修長的手指截獲一顆顆由漂亮銀瞳中墜落的傷心,「你一直在這等我?足足千年?」
止不住她眼眶內翻騰的淚海,焚羲低首,吮盡她臉上所有濕意,最終停駐在她眉睫之上。
焚羲……焚羲……螭兒在心底狂喜地嚷著,千年沉浮的悲傷,總算緩緩停止,破在心口上的痛楚,也在他的笑意中凝結。
「螭兒?她亦是神獸?」朱雀似乎非得問出個所以然,「但我從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高強的法力。」
「千年之前若非她,你以為眾仙佛能封住我?」焚羲雖是回答朱雀的問話,眸光卻直直落在听到他一字一句而咬白唇辦的螭兒,「眾仙佛無法做到之事,我的螭兒卻做到了,法力高低並非重點,重點是她清楚如何利用自身優勢,這才是高招,你說是不?螭兒。」
此時的她,听不出焚羲話中口氣究竟是褒或貶。
「難道她就是千年前那個陣前倒戈的背叛者?!」朱雀與黑龍同時錯愕。
這個螭兒柔弱的像是一陣風來便能吹垮她的身子,而她竟敢背叛滅世之神?另一件令朱雀及黑龍所不解的,是焚羲的態度——他現在輕輕攬在懷里的人是害他元神散離、縛鎖千年的罪魁禍首呀!
「背叛者?」焚羲因這三字而顯得興味十足,挑起螭兒的下顎,笑問︰「螭兒,你是嗎?」這句話,他等了千年,就想等她的一個回答。
螭兒先是無語,然後緩慢而艱難地搖搖頭。
她或許背叛了他的信任,但她絕沒有背叛他!
「看著我,讓我听到你的聲音——你是嗎?」黑眸染上嚴厲的堅決。
螭兒抬起銀瞳,其間烙著他的容顏。
千年來不曾開口吐露任何字眼的唇瓣,干澀而沙啞地拼湊出破碎字匯。
「我……不……」她吞咽下喉頭的遲疑,「不是……」
「軒轅尊者!她若不是背叛者,你胸前的滅神封咒又是從何而來?!」朱雀厲聲提醒。
螭兒怔怔地看著他胸前的血紅封咒,神色微黯。
「朱雀,我的螭兒說不是就不是。」慵懶的口吻加上凜冽的眼神,讓朱雀閉上了嘴。
螭兒感激地握了握焚羲的大掌,為他的全盤信任。
「螭兒。」焚羲陡然道,「你既然在此地千年,那你也曾見過眾神佛封印闢邪劍?」
螭兒愣了愣,半晌才點點頭。
「他們將闢邪劍封在何處?」他能感覺到闢邪微弱的劍氣,似遠似近。
焚羲仍要取回闢邪劍?為什麼?!
似乎看穿螭兒蹙眉的疑竇,焚羲扯揚薄唇,「你以為是眾仙佛將我從鎖仙石壁中釋放出來的嗎?不,是我身後這兩位犯下天條擊碎石壁將我救出,否則一萬年、兩萬年,我都離開不了石層囹圄,我現在可是逃犯,那群仙佛老家伙奉命能先斬後奏,依我現在僅恢復六成的元神,只有闢邪劍能護我全身而退。」
闢邪劍……螭兒心頭一陣低疼。
「告訴我,劍被封在何處?」他輕聲哄誘。
怯生生的臉蛋枕在焚羲烙著滅神封咒的胸口,緩慢而含糊地反問︰「你……感覺不到嗎?」
「廢話!若軒轅尊者感覺得到闢邪劍的所在,何須多此一問?!」朱雀冷冷打擾螭兒的低喃。
不!焚羲察覺到了!
黑眸中染上微怒,雙掌扣住了螭兒的肩胛,將她扳離自己。
淚水洗滌過的銀瞳璀璨熠亮,回視著他,默認地證實了焚羲的猜測。
「他們將闢邪劍封印在你身體里?!」疑問的句子,用的卻是再肯定不過的語氣。
螭兒沒開口,沒點頭。
不可能,闢邪劍的熊熊烈焰別說是螭兒,就連天界炎帝都抵擋不住,怎可能封入她這種未煉化成神的獸體?!
除非——
焚羲使勁扯開她的衣衫,片片撕裂聲中,他瞧見了讓一切合理的印記。
在螭兒白皙的咽喉處有著一道陳年劍痕,劍痕外側嵌著血紅色的神咒——護魂咒,使螭兒在任何外力傷害下仍能維持魂體不滅。
天庭神佛先為螭兒下了咒,再將闢邪劍貫入她體內,即使闢邪狂焰如何焚燒都無法傷害她的生命,也就是說……
螭兒是意識清醒地承受烈焰焚身之苦!
焚羲的黑眸仍燃著怒焱,薄唇卻反常地笑了。
「難怪,真是難怪了。」他搖著頭,喉間泄出無法扼止的笑聲,「我就在猜那群老家伙怎可能如此放心地將闢邪劍封印在此地,原來他們早就料算到,我若執意取回闢邪劍,護魂咒也將隨之撤收,沒了護魂咒的保護,你便抵擋不住闢邪的反噬之火……取劍與否,他們想考驗你在我心底的重要程度。」
笑聲不止,焚羲撥開垂頰的發絲,手掌陰影掩去他雙眸的冷光,卻襯得臉上笑意更醒目口。
「敢情那群老家伙以為我愛上你了!」
輕蔑的嘲問讓螭兒瞠目。
焚羲放下的手掌伸到螭兒面前,定定地瞅著那銀亮清瞳。
「我的確很寵你、疼你,但又如何?」他唇邊的笑意斂起,冷眸望向天際遠方騰雲駕霧而來的神只。
千年前的干戈,延續到千年之後。
朱雀及黑龍立刻采取備戰姿態,迎向首波雷電攻擊。
朱雀不斷回頭喊著,「軒轅尊者!快取闢邪神劍!」
大掌滑落在螭兒頸上,刺痛的烈芒在兩人肌膚交疊處開始進射。
「那只是一個主人疼愛他所豢養的寵物,僅此而已——」
隨著烈芒向外擴散,她在烈焰中清楚听到了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