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像從好遠好遠好遠的地方傳來,好輕好柔地說著……好殘酷的話,听得她像是要被撕扯成兩半。
想捂住耳朵,雙手卻被一只厚掌牢牢交握,不容許她竄逃。
她痛得仰頭,感覺到他的掌緩緩遠離了她的肌膚,一並牽引出長串的火焰,灼疼了她,卻疼到無法發出哀鳴……
身體里的每分每寸都因闢邪劍的月兌離而在痛嚷,所有的筋脈血肉都牢牢纏縛著闢邪劍長達千年,劍身抽離的痛楚更勝千年之前貫入時的猛烈。
好疼……她只覺痛徹心扉,恨不得咬舌自殘,以死來求得解月兌……
這樣的痛楚,她一直是記得的……
而最疼的,卻是焚羲漂亮薄唇所吐出的最後一句話。
只是寵物,僅此而已……很寵、很疼,但,也只不過是寵物……
闢邪劍緩緩月兌離了「劍鞘」,重新回到昔日的主子手上,烈焰更肆無忌憚地焚燃,噴吐著足以焚盡萬物的魔性青焰。
直到劍身完全問世,螭兒的身軀再也無法負載任何痛楚及意識,軟軟地仰跪著,焚羲扣在她雙腕的大手卻不放。
仰傾的青絲流泄,銀瞳覽盡青藍穹蒼,一望無際的晴空不見雲朵,只有闢邪烈焰點綴其問,隨即一片潑灑似的青芒佔據了天際,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在她失焦的眼中不斷增加……
那青芒螢光,是滅神的序曲。
第六章
三更半夜的叩門聲吵醒了整間客棧的大小伙計及住宿客倌,店小二頂著老大不爽的臭臉前來應門。
門外三人的臉色卻也不比店小二來得好,似乎在責難店小二的姍姍來遲。
「三間客房。」
為首的男人懷里抱著一名美的不似凡人,臉上卻不見絲毫血色的……呃,尸體。不能怪店小二胡亂猜測,那個被他稱為「尸體」的姑娘連吐納都淺到幾乎無法辨明,若非在店小二瞟向她時不經意察覺到那雙細眉淺乎其淺的蹙緊,他還當真以為她沒了氣咧。
「看什麼看?!還不帶路!」紅衫女子喝道,嚇得店小二不敢再拖,領著這群半夜上門的客倌進房。
支退了店小二,朱雀沿途醞釀的怒火終于爆發。
「軒轅尊者,我不懂!」
焚羲將螭兒安置在床榻上,虛軟的嬌軀甫離開他的臂彎便因失了法力的支撐而回復成螭獸,動也不動。
焚羲擰來一條濕巾,擦拭著螭兒頸子上那道被烈火焚得焦黑的傷口,原先烙在上頭的護魂咒早已和扭皺的皮肉融為一體,無法分辨。
沁骨的冷意由頸間傳來,緩了螭兒咽喉處的火焚之痛。
想睜眸,眼皮卻有如千斤石般的沉重,螭兒試了十數回仍身處闐暗中,她放棄了逞強,讓自己沉浮在黑幕中半昏半醒。
朱雀見焚羲壓根不理會她,更為不滿。
「我不懂分明取得了闢邪,也誅滅了那群前來緝捕我們的神將,我們為什麼不直接殺上天庭?為什麼還要帶著這只半死不活的螭獸來到人類居住的地方躲藏?」後者才是朱雀真正不懂之處。
她知道焚羲體內的元神並未全數回歸,不宜與眾仙佛決勝負,她懂!
她也知道他們潛至人界,一方面能藉人聲鼎沸來掩飾他們的行蹤;另一方面天庭也不敢在人界展開驚天動地的干戈,這當然對他們是有利的,她也懂!
瞪著躺在床鋪上那只軒轅口中「只是寵物」的小螭獸,朱雀心底卻有千百道疑惑,若這只螭獸真的只是軒轅的寵物,在利用完畢之後又何需這般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她可是害軒轅落得今日下場的罪魁禍首呀!
「我需要向你解釋嗎?」焚羲冷冷地打斷朱雀帶著妒意的質問。
「是不需要,但帶著她會連累了我們。現在能待在你身邊的,必須不成為你滅天的絆腳石!」
螭兒昏昏沉沉地听著爭論擾攘,過多的痛楚卻無法容她縮進黑暗中逃避。
「能待在我身邊的,是取決于我準不準!賓出去。」焚羲看也不看她。
「你——」
黑龍朝朱雀使了眼色,阻止她反駁,朱雀氣得哼聲推門,快步走了出去。
門扉摔上。
內室無人再開口,只有螭兒無意識流泄出來的清淺嗚鳴聲。
「尊者,她很痛苦。」
「我知道。」
螭兒渾身的筋脈已全數斷裂在闢邪劍月兌身的剎那,那抽筋剝骨的劇痛就連一個壯漢都不見得能忍受,而她卻承受下來了。
闢邪劍存在于他體內的方式與螭兒不同,他將闢邪化為骨血,流竄在全身,闢邪劍等于是他的一部分,而她……卻只是硬生生地被當成闢邪劍的劍鞘。
「既然知道,何不助她解月兌?那對她,才是慈悲。」黑龍望著榻上氣息微弱的螭獸,平淡的疑問中所暗指的卻是極致血腥。
「我並非慈悲之神。」
「你的不慈悲只是在延續她的痛苦,同時,也讓你痛苦。」面無表情的黑龍頓了頓,「抑或是你想藉著這樣的凌遲折磨,來強逼她清償你千年來所累積的恨意?」
焚羲沒有承認,更沒否認。
「若你是如此打算,那你,用對了方法。」黑龍留下這句話,也打開房門離去。
銀眸吃力地破開微縫,眯覷著狀似沉思的焚羲。
原來……他並沒有原諒她……
她也沒敢奢求他能如此輕易地寬恕她的背叛……
期盼了千年,這場惡夢仍未終止。
無聲的淚水在緩緩合上眼瞼的同時,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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螭兒總是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身軀的痛楚無論在現實中,抑或夢境里從不曾間斷對她的折磨。
她每睜開一回眼眸便會發覺他們又換了棲身之所,從凡人的住所、荒郊野外,直到現在的破廟。
他們欲往何方而行?
吧柴在烈火間發出焚燒的 啪聲,讓整整睡了三日的螭兒慢慢清醒。
枕在他肩窩的螓首無力轉動,毋需仰首便能瞧見將她摟抱在懷中的焚羲,他的黑發披散在肩胛的同時也包覆著她,她想抬手將他的發絲撥到他耳後,奈何卻無法如願地操控自己的手。
她竟連抬起手這般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
四人之中除了她,其余三人皆盤起腿,閉目養神,只有烈炎跳動的焰亮照在三張極度出色的臉孔上。
她痛苦地輕喘,忍受一波波由血脈里涌上的疼。
不知是她的舉動驚擾了焚羲,或者只是他沉睡中的反應,焚羲交握在她腰間的雙手將她環得更牢。
她等了千年,就為了再度依靠在這厚實的胸膛里,她知道自己很貪心、很不知足……
即使身體很疼,她也甘之如飴。
即使,她只是他眼中可寵可疼的……寵物。
螭兒強迫自己失了睡意,半合著眼瞳貪戀著躺在他臂彎間的甜蜜——就算僅是她自作多情的幻覺。
良久。
柴火逐漸燃為灰燼,最後一抹光源隕滅。
吧草上滑過沙沙作響的微音,藉著破損的屋頂所透入的月光,螭兒瞧見一條黑溜溜的小蛇探頭探腦地靠近他們。
圓圓的蛇眼兒徘徊在四人身上,似乎在瞧見螭兒的同時吃了好大一驚。
因為小蛇見著的,是只龍似的神獸。
四眼相交,小蛇試探地前滑一寸,螭兒沒動靜。小蛇更大膽地移近兩寸,螭兒仍維持著同樣舉止,只有那雙漂亮的眸,含笑地看著小蛇。
鮮紅的蛇信吞吞吐吐,確定了螭兒的無害,它快速移向放置在一旁的香甜果子,一口餃住比它腦袋還大上數倍的果子。
螭兒望著眼前熟悉的畫面。
曾經,她也這般傻憨地偷吃焚羲摘的仙果,先是小心翼翼窩在岩石後偷覷著他是否熟睡,作賊的神情應該與這條小蛇沒有太大差異,直到盡情品嘗仙果甘甜的同時,也注定了她傾其一生來償還偷吃仙果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