螭兒。
這一盼,她等了足足千年。
遠方雲霧蒼茫處,是困住焚羲的鎖仙石壁,也是牢豐縛鎖她千年相思的所在,雲靄輕緩流送,籠罩瑤池仙境,那里……是她這種劣等妖獸終其一生也無法跨過的神聖禁區,她曾妄想闖入其中,只為見焚羲一面,卻在起點便被一群又一群看似慈悲,實則冷漠無情的神只驅離。
銀雪覆蓋的山頭蒼茫孤寂,花謝了,葉枯了,停駐在這里的,只有一道縴縴人影,無視皚皚雪雨飄落,記錄著千年等待歲月的墨黑發絲已長長的拖曳在雪地上。她幽幽地站在凍結成厚冰的湖面上,銀瞳凝視著映在湖鏡的自己,千年來只見過這張熟悉到令她痛恨的臉孔。
五百年前,她終于煉化成精,擁有能將自己化為人形的微薄法力,然後,維持著五百年一貫的等待,痴痴地在這熟悉之地徘徊,終于又是五百年過去……
焚羲、焚羲……
她在心底念著、吟著他的名字,不敢讓這兩字逸出唇間,生伯只要一喊了,那日他冷眸迸裂的怒意便會再次狠狠撕裂她。
別用背叛我的嗓音喚出我的名字……
這是他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混著他滿口的鮮紅及她滿腮的清淚,一字字咬牙道出。
听得當時的她,心碎了一地。
別用背叛我的嗓音喚出我的名字……
她屈膝而跪,緩緩伏臥在湖鏡之上,這片湖鏡原是汩汩溫泉,無論四季飄花降雨落葉飛雪,始終提供著源源不絕的溫潤,她不知道是由何日開始,泉水不再焐暖……
是從焚羲被封神之後?或是之後的五十年、一百年,還是她記不清楚的更久更久之後?
銀瞳輕合,晶瑩水淚因眼睫的微顫而滴落在湖鏡上,凝結成一片冰心。
她從未曾發覺,是她寒露般不止的相思淚水,日復一日地顆顆累積,每顆淚珠中包含了無止盡的自責及懺悔,凍結了熱泉,將所有與焚羲的親昵記憶封鎖在層層寒冰之下,不許蒸散、不容擷取。
每顆淚珠淌落的同時,她也無聲喃念著千年來再沒勇氣喊出口的名字。
千年遞嬗,千年相思。
千萬淚水,千萬呢喃——
何時,才有止歇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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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然崩垮的石壁後,一道頑長的身影自層層沙浪中緩步走出,即使衣衫襤褸、不修邊幅,散發在風沙間狂傲地舞動,闇沉的黑眸依舊騖猛,傲氣不減。
塵埃落定,滅世之神月兌離了封神佛光的桎梏。
擊碎鎖仙石壁的龍形氣芒消散在前方黑衣男子掌心,另一道火紅的鳳形氣芒也跟著收回他身旁數步遠的紅衫女子手里。
焚羲拂開發上沙塵,瞥向兩名全然面生的陌路人,漾笑的嘴角嘲弄地開口,聲音因千年來的封印而顯得沙啞。
「我想,我和兩位的交情並未深到值得你們為我犯下天條。」他壓根不識得這兩人。
私縱罪神的罪名可不輕,況且是他這背負著滅世惡名的邪神!
紅衫女子冷艷的臉上閃過媚笑,遞給焚羲一只水囊,晶亮的鳳眼中毫不掩飾對焚羲的激賞。
焚羲也不客氣地接過水囊,大呷數口甘泉,剩余的清水則全數由頭頂淋下,直到水囊再也榨不出點滴,他才將數尺長的濕發撥到身前,略略施力,截斷了多余的部分。
「我是朱雀,他是黑龍。」紅衫女子率先報上名號。
在她身旁的黑衣男子僅是微微朝焚羲頷首,動作細微得幾乎難以看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不冷漠也不友善。
朱雀繼續道︰「如名所述,我與黑龍皆為神獸,將你由鎖仙石壁中喚醒是為了助你滅世。」她的語氣雖然和緩,仍能輕易听出其中的冷傲自信。
焚義陡然沉笑。
「你們找一個被擊碎元神的邪神來滅世?怎麼,你們是想嘗嘗哪種死法最窩囊,所以把主意打到眾仙佛頭上,準備讓他們用指尖將你們拈成肉末?」這種死法的確夠窩囊,不過他可沒興致陪葬。
「軒轅尊者,你當年被雲中君所擊散的元神,我們自有方法讓你點點滴滴補齊,不僅是元神,就連闢邪劍,我們也已查到了它被封印之處。有了闢邪劍,你還認為我們在說笑嗎?」朱雀再認真不過。
「闢邪劍……我還以為那班滿心畏懼的仙佛會想盡方法毀去它。」畢竟斬草除根才是消滅恐懼的最佳方法。
「他們的確試過,無奈闢邪劍毫發未傷,他們只好退而求其次,將它封印在某處。」
焚羲感到礙眼地模模長及膝的黑胡,長指由顎緣輕輕流轉,指尖所觸及的繒繒長髯斷得一干二淨,回復他俊美剛毅的臉龐。他一邊听著朱雀說話,不經意低眸,敞開的衣襟露出精壯的胸膛,上頭還清清楚楚烙著一個滅神咒的封印。
千年前的烙印,仍在。
千年前的記憶,未斷。
千年前的場景,在腦海中再三反覆。
朱雀看到焚羲伸手撫上滅神封印,以為焚羲記起千年前的戰役中眾神加諸在他身上的恥辱,立刻輕啟朱唇。
「那滅神封印在提醒著你,當年你是如何敗在眾仙手下,落得縛鎖千年的下場,你不恨、不怨、不怒嗎?」
焚羲唇邊的笑意短暫凝結。
他當然記得,如何能忘引肉身被封縛在石壁之中,耳畔仍不斷回蕩著那一聲聲嬌柔的輕喚,那總是甜甜笑喊著「焚羲」的聲音,在最後一刻所念出的,竟是殲滅他的血咒!
薄唇輕撇,笑意恢復。
「助我滅世,你們想得到什麼?」焚羲問向朱雀及黑龍。
兩人相視一眼,朱雀率先回答,傲然的艷笑好似渾身紅衫也隨之焚起自信的火焰。
「我要你。」她不扭捏也不做作地大膽坦言。
在還未見到焚羲之時,她已被千年前獨戰眾仙的他所折服,現在,她更確定自己所作的決定是正確的。
焚羲未置可否,鷹眸落在黑龍臉上,「你呢?」
「我在找尋著‘我要什麼’。」短短一句,道盡黑龍的茫然。
遠方雲層傳來騷動,必是被鎖仙石壁碎裂巨響所引來的天兵神將。
朱雀速速說道︰「先離開這里,當務之急是補回你殘缺的元神,以及取回闢邪劍。」
「闢邪劍被封在何處?」
答腔的是黑龍,「就在千年前滅你元神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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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的蒼穹再起波瀾。
雲海異常的詭譎凝重,一連十數日都不消除,仿佛在天的一方正發生某件大事。
痴痴佇立的人影仰望天際,眺望著雲霧最沉重的方向,那里也正鎖著她千年痴盼的眷戀……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所有的茫霧都凝聚在那一處?
懊不會是……眾仙佛又像千年前那般,準備再對焚羲不利!
心有余悸的慌張思緒因這等念頭而更加混亂,銀瞳染上輕憂,幾乎恨不得立即奔向那團烏慘慘的雲端。
「就是這里了。」
清冷的女聲瞬間響起,從不遠處的岩後傳來,阻止了她的腳步。
「的確,我嗅到了闢邪的氣息。將劍封在這個地方,那些仙佛倒挺放心的,難道他們忘了這里是我最愛的棲身之處嗎?」
帶著薄薄笑意的男聲接續,引起銀眸身軀重重一震。
「憑藉著您已恢復的法力,能否召喚闢邪劍?」
他沉沉輕笑,「你以為光吞了幾只神獸和天兵的元神就能補回我數千年的修行?我現在雖然只恢復了六成,召喚闢邪劍亦非難事,不過闢邪劍似乎封在一個令人難以察覺的地方。」
說話同時,掌心朝天施法,仍不見闢邪劍影,看來眾仙佛有膽將闢邪劍留在這里,自然是找到了最有把握的封印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