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不累嗎?」
「還好,至少還能撐到凌晨一點之前。」應巳龍不再貪戀床鋪溫暖,一骨碌跳起身,朝她伸出手掌。
兩人的手指對于彼此體溫的眷戀及熟悉已然超出他們的意識,仿佛天經地義的牽握交纏。
簡品蘊輕甩著兩人交握的掌,像導游船沿途為應巳龍講解奮起湖的風光歲月。
奮起湖的老街有些相似于九份,有些店鋪所販賣的商品是他們父母那一輩才見識過的老!」牌,甚至已經在尋常的便利超商和市超絕跡長達十數年的「古董」。
啃了一個特大的鐵路便當,兩人又晃了兩大圈老街,夜晚的氣溫有些低,但卻不冷。不知是難得閑游到淳樸鄉間之故,還是扣在指縫間的長指搔得她好癢,她的心情從來沒像此刻一樣的輕松。
「我們好像老夫老妻逛大街咦。」恬然又自得的散步尤其像電視上某知名醬瓜廣告的情景。簡品蘊模仿起劇中老妻角色的台詞︰「老廿,明呀早愛呷菜噢。」
「我還大茂黑瓜咧。」
簡品蘊讓他追得輕笑,偏偏有個不識相的家伙拔來惱人電話。
「應巳龍。」他接通手機,表情隨即沉了下來,只簡短的回答——嗯、好、不……等等單字,或保持數秒的沉默。
簡品蘊看著應巳龍斂起笑容的俊臉。是誰打來的電話?怎麼他看起來不是很開心的模樣?
「嘉義,四天三夜,你管太多了。」連續三句簡短回答顯示應巳龍沒多大興致繼續與電話彼端的人周旋。
如果今天他是以這種冷淡口氣和她說電話,她一定會埋進棉被里痛哭哀悼捶心肝的。
「你很清楚,夠了,我知道御飛死不了,但我料想不到你竟然——」應巳龍眼眸眯細,顧及身旁有個無事小嬌娃,他硬壓下欲沖口而出的話。「有什麼話等我回台北再說。」
一股拉扯的力道使他略略垂下繃緊的臉孔。
只見矮他不止一個頭高度的簡品蘊蠕動著唇瓣,另一只沒與他交握的手臂做出一個又一個可愛逗趣的動作,只是蠟筆小新的招牌動作,又是櫻木花道自大的狂笑模樣。
忍不住笑開的薄盾退離手機數公分,冷漠與溫柔同時出現在那張好看的容顏上,當然溫柔是給予她的。
應巳龍小小聲對她說︰「別逗了,我正在對某人發脾氣。」他知道她試圖移轉他不悅的情緒。
別生氣嘛。她嘟起嘴,重復兩次唇形。
應巳龍再度靠回手機听筒,隨口搪塞數句後便收線關機。
「是誰打來的?」她好奇地問。
「打錯電話的。」
她又不是白痴!用這種爛借口來欺瞞她,睜眼說瞎話!
「御飛又是誰?」她從來不曾听過他家族或親朋好友的事跡,最多只認識一個劉備先生。
「家里養的一只……動物。」他沒說謊,人也是動物的一種。雖然對御飛有些抱歉——大概只維持一秒,但天高皇帝遠,反正火爆的應家三公子听不到這番對話。
「喔……我還以為是你的家人,因為我都不知道你的家庭概況。」
「我有四個哥哥,我排行最小、」他倒是相當合作大方地供出,「照一二三四五來稱呼就行了,我們兄弟全出自于不同娘胎,至于我老爸在外頭有沒有私生子女我就不敢肯定了。」也許都已經排到三、四十號了。
簡品蘊小嘴微開,有點……應該說相當驚訝。
他爸爸娶了五個大小老婆?也難怪,報章雜志上不也時常上演豪門世家的各房妻妾爭搶財產的新聞嗎?
「應家哥哥,有錢人是不是不把婚姻和愛情當成一回事?」
「婚姻跟愛情本來就不是一回事。有愛情不一定能結婚,結婚也不一定架構在愛情之上。」
放眼望去,豪門望族的商業聯姻不計其數,多數是為了家族利益,像應家老大的婚姻就是其中之一——眾人預測,再不用幾個月,台灣的離婚怨偶將再添一對。
他補充道︰「不過我老爸可不是同時蓋了四、五間金屋來藏那些大媽、二媽們,他都是在經歷喪妻之慟後才追尋另一個春天,再度步入禮堂。」這一點也是他對老爸欽佩之處——娶五個老婆,克死五個老婆,世界上絕對找不到比他更「硬命」的鰥夫。
「矣……」向來偏愛刑案改編成的電視劇的她,腦中上演一幕幕恐怖又懸疑的畫面。
「這麼湊巧?他該不會是……殺妻吧?」她咽咽唾液。
應巳龍失笑。
殺妻?那個看到在廚房優閑逛大街的「小強」都會失聲尖叫,連舉起拖鞋殺蟑螂的勇氣也沒有的男人?
「我們應家兄弟都很相信我老爸是清白的。」他為鰥夫老爸叫屈。
「我只是隨便說說。」簡品蘊吐吐粉舌,投給他抱歉的眼光。她怎麼可以在兒子面前批評他的老爹呢?
應巳龍不以為意地笑,掌中屬于她的肌膚又暖又女敕,他輕輕甩動自己的手臂,連帶牽動著她,在半空中有節奏地畫著一道道美滿圓弧。
「有機會我帶你去見見他,你一定會喜歡他,而他一定也會非常非常喜歡你——他想女兒想瘋了,結果所有的老婆都為他生兒子,這是他此生最大的遺憾。」偏偏五個兒子都沒有遺傳到母親的優點,除了應家老四無可避免有混到一半外國基因,其余的全是道道地地的應家血。
兩人踱回旅館,中原標準時間晚上十點半。
簡品蘊趴在床上研究著明早出發的路線圖,應巳龍洗完澡,頂著濕漉漉散發從浴室里出來。
「明天早上我們去天塹奇觀那一帶,下午再到翠竹坡,雖然你有開車來,但有些山路車子是開不進去的,恐怕要走很長很長的一段路。」簡品蘊咬著筆桿,背對著應巳龍道,「你說這個行程好不好?」
「你吩咐,我隨意。」白色大毛巾復在他頭上,左右來回擦拭著混雜肥皂香氣及洗發精的發梢。
「我去年來奮起湖完全靠著這兩條小象腿,一步一腳印的走下去,還很可恥的在半路上搭警察伯伯的便車……」她回過頭,發覺應巳龍在整理背包,從中拿出隨身物品和一瓶礦泉水。「你在做什麼?」
「準備睡覺呀。」他的回答好像簡品蘊問了個多蠢的問題。
就在應巳龍的手觸及門把時,簡品蘊秉持著不恥下問的最高原則。「既然要睡覺,你又要上哪里去?」
「車里。」他偏過頭,眨動著看來好無辜的黑眸,一閃一閃亮晶晶——控訴著她準備無情地將可憐男人趕離溫暖的房間。
他辛辛苦苦開了那麼久的車子,姑且不論耗費的寶貴光陰,油資也夠可觀的,還有他向公司請假所扣除的薪資所得及全勤獎,加加減減都是佔不到好處的絕對虧損,現在還得可憐兮兮窩回窄小的車座……
心底因他任勞任怨的眼神激起好內疚的感覺,她完全忘了當初是應巳龍自願跟來嘉義。
「你、你睡這里就好了啦!反、反正床也有了,地板也很寬敞,雖然你的手長腳長,但應該夠你睡的了,你今天開了一整天的車,晚上還得睡車子里……你不累,我都替你覺得累。」她沒有別的意思噢,只是發揮善良的同胞愛,收留他窩在房間一角。
見應巳龍沒有反應,直挺挺站在門扉前,簡品蘊繼續努力說服他,「而且你的頭發還沒擦干,會感冒的。」
呃,這個理由有點遜耶……
「你如果不想睡地板,那我用棉被在床鋪中間隔條楚河漢界。「拍拍左邊床鋪,「你、你、你就睡這邊好了,反正我一個人用這麼大張的床好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