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悲劇即將發生——
「哇——」
一道痛吟聲如雷震天,不像是東方流蘇甜女敕的嗓音,倒像是……石炎官的慘叫聲?!
只見東方流蘇雙掌合十,菱嘴吐出一連串的佛文梵經,石炎官反射性地伸手捂住雙耳,卻忘了兩只手早已為了痛揍白雲合而掄握得死緊,結果左右雙拳硬生生捶向了自己。
「佛經又生效了,果然是先前的石炎宮。」東方流蘇欣喜道。也好在情急之下,她還沒忘記這招必殺技,否則石炎官的重拳無庸置疑地會捶凹她的小挺鼻。
「什麼先前的石炎官?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當事者抬起疑雲滿布的眼,瞅著東方流蘇,突地又指著她的腦袋,「你……的小扁頭怎麼一會兒就長出頭發來了?我記得昨天才幫你涂姜汁的呀?」
石炎官的記憶仍停留在與五大寨廝殺的那天。而東方漉蘇雖沒有一夜之間青絲便長及腰間的奇跡發生,但渾圓的小腦袋上披覆著短短一層的黑色細發,看起來就像個十一二歲的漂亮大孩子。
「昨天?那已經是個把月前的事了。」東方流蘇嘀咕著。這些日子的忙碌和疲累,她倒忘卻了理理頂上雜草叢生的毛發,她皺著鼻,搓搓自己的短發。
「耶?!——我的胡子怎麼也突然間暴增?!」石炎官再度驚叫。
石炎官丈二金剛模不著頭緒,只覺得一陣混亂。
「我正巧要理理頭上新生的發渣,順便一塊幫你修修雜胡吧。」東方流蘇提議道。
「什麼?!你頭上好不容易才發出新芽,你竟然要將它斬除?你有沒有良心、有沒有人性呀!我含辛茹苦地天天為你抹姜汁,日夜盼著它長長,結果你簡簡單單一句就要毀了它?!我不準,你膽敢付諸行動,我就拆了你的骨頭!」
「炎官,尼姑剃度是天經地義,你何必如此生氣?」即使是嚴冬之際,白雲合仍輕搖紙扇,招來幾股寒冰刺骨的冷風,「難不成,你要她蓄發,是別有意圖?」白雲合技巧十足地頓句在最曖昧的段落,徒留探索的鳳眼,帶著趣然的透徹。
「我能有什麼意圖呀?!你骯髒污穢的腦子里在轉什麼壞念頭?」石炎官哇哇大叫,「我可從沒想過雙手穿梭在柔滑如綢的發絲里那種滿足感噢,更沒有幻想過如瀑的青絲披散在我肩膀的惹火情景——」
石炎官猛然住嘴……他、他在說什麼呀?!
白雲合朝臉露窘態的東方流蘇道︰「瞧,炎官最大的優點就是他那張嘴絕對藏不住秘密,你只要不言不語地看著他,猛朝著他笑,他就會掏心挖肺地嘰嘰喳喳,將潛伏在內心最真實的念頭全數吐露。」
「我哪有?!」石炎官激烈反駁。
「否則你方才那席話是什麼意思?」白雲合問得故意。
「哪有什麼意思——」
「就是那個意思。」白雲合收納起扇柄,筆直的紫竹骨扇落在石炎官的鼻心。
「那個意思又是什麼意思?」石炎官眼珠子集中地瞪著戳刺他鼻間的礙眼扇柄,與白雲合玩起繞舌游戲。
「你對小師父動了貪念之心。」
「我——」
他他他他、他哪有動啥貪念?!只不過老想著三不五時造造「口業」,閑暇時與東方流蘇耍耍嘴皮子,再不就是模模她的小扁頭,「順便」吃吃其他部位的女敕豆腐,再超過點就是將每張路人甲乙丙的臉孔全數幻想成她的……好嘛,再無恥點,還會將她收納到春夢之中纏綿整晚——正常男人都會有的反應嘛,更齷齪點大不了就是想將春夢之中的點灕搬到現實生活上來身體力行……這算貪念嗎?
唔,好像真的算耶……
石炎官心虛地瞄了東方流蘇一眼。
「你這只大色熊,你心里在想什麼?!」東方流蘇低斥了聲。光瞧石炎官傻笑中隱含著藏不住的欲念就能推斷他的思想絕對是列入「食色性也」的致高境界。
「我……」石炎官滿腮的黑胡也阻擋不了黝黑臉孔上泛濫成災的紅潮——因為被看穿心思。他尷尬地搔搔胡稍︰「我真正想的……最好你別知道,否則你又要訓我一頓,不過我現在倒有另外的想法,想听嗎?」
「你說說。」
「你覺不覺得我的胡子礙眼?」
「礙眼倒是不會。」
「不礙眼,可是很礙事,對不對?」
「礙事?為什麼會礙事?」東方流蘇不解反問。
「你不是老說我吻你時會扎傷你的細皮女敕肉?」
天!為什麼他非得在眾人面前談這回事?如此昭告天下,豈不教她無地自容?東方流蘇幾乎羞慚地直想挖個地洞鑽︰「我不知道,別問我——」
「整個寨里我就只對你造過口業,不問你問誰呀?」魯鈍的石炎官硬是不罷休地追問著。
「你到底想問什麼啦?!」東方流蘇頂開那張湊近鼻間的毛絨絨熊臉。
石炎官咧嘴笑︰「我用我的胡子換你的小扁頭,可好?」
東方流蘇眨眨困惑的水眸,訥訥重復︰「用胡子換我的小扁頭?」
「對呀,倘若你非得‘除毛而後快’,我委屈點,拿這把十三歲以來就陪伴著我的黑胡讓你剃個痛快。」石炎官說得慷慨就義,雖然他以前時常將「胡在人在;胡剃人亡」的至理名言掛嘴邊,但此時此刻,他曾奉行的至理名言早被他拋諸腦後。
「你意思是你不留胡子,但希望我繼續將頭發蓄長?」
「聰明,」
東方流蘇還沒開口表示,四周看戲的眾人開始討論。
「我從沒有看過小吧爹的真正長相耶!」紅豆在一旁興奮嚷嚷,「二小叔,你有沒有看過?」
「有,不過是十多年前的事。」白雲合仔細回想︰「老實說,現在除了這張熊模熊樣,我已經記不得他過去的皮相。」
「我也好想看噢。」小七湊著熱鬧,剃光黑毛的熊……嗯,光用想象就足足令人玩味。
「流蘇姑娘,你就答應四爺嘛,然後快些動手剃熊毛,我也好好奇。」魯鏤範興致勃勃,與一班土匪引頸而盼。
嘰嘰喳喳的細碎交談及努力吆喝的鼓舞加油聲,此起彼落,好不熱鬧。
「吵死了——又不是表演剃度給你們瞧,一個個在那邊興奮個啥勁呀?!賓滾滾!」熊掌一揮舞,驅趕一群破壞情調的惱人蒼蠅們,但雙手觸及寶貝女兒時,石炎官語氣一轉,諂媚得很,「紅豆,你慢慢走,小心摔跤,等會陪小吧爹喝酒敘舊喔,乖……」甜膩得令眾土匪愕然的口氣仍在耳畔回蕩,石炎官轉向眾人的臉孔又變回凶惡猙獰,「還不滾——想試試我的熊掌侍候嗎?!」
差別待遇!絕對的天差地別!
轟出一窩七嘴八舌的閑雜人等,石炎官又回到東方流蘇面前。
「好啦,所有不識相的人都滾出去了,別害臊,快點點頭答應吧。」他誘導著。
她僅是望著他不發一語,也不正面回應他所提出來的交易。
因為他的交易並不單單只是頂上青絲的去與留這般簡單,其中更包含著他要她舍棄出家的念頭,與他一同浮沉在名為「紅塵」的茫茫大海。
即使她答應了他的條件,對她的生命又會產生怎樣的漣漪或波濤呢?發絲要留要斷只不過是短短瞬間的決定,最令人遲疑的卻是作出決定的剎那堅持……她花了許久的沉默歲月來決定削發為尼,說服了自己那顆仍殷殷期盼著家人親情的心,也終于斷了自己一直不願承認的妄想,更不敢祈求自己能有機會,遇見一個能讓她依靠及信賴的臂彎,她好害怕一次次的滿心期待,只換來別人無心或有意的冷漠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