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膽小、很懦弱,懦弱到沒有勇氣再嘗試……
如果是石炎官……如果是他……
能相信他嗎?
懊相信他嗎?
耙相信他嗎?
石炎官由她眸間讀出了退縮的決定。
他緩緩將手掌挪到她腦後,輕輕施力,讓兩人額貼額,鼻踫鼻,不許她逃開。她似乎讓他的突來之舉嚇得愕然失措,石炎官噗哧一笑︰
「你現在這模樣看起來好可愛。」比原先光不隆咚的禿腦袋多了分修飾的致美,若能再留長些,必定更加傾國傾城。
「這麼可愛的小泵娘怎麼會沒有人想疼呢?」兩人貼得好近,近到能從彼此黑剪瞳間看到自己是惟一的專注,「如果你是我的……我不知道自己會多麼寵你,恐怕溺愛的程度連現在的我都無法以言語來形容,我不敢承諾。因為我對自己太了若指掌,通常我只要一預設立場,絕對都是以‘食言’收尾。」
「不只是你,這是許多人必然的反應,我也從不相信承諾及口頭上的保證,很多話說起來是一回事,做起來又是另一回事——」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
「啊?」
「我所謂的‘食言’並非單指將承諾拋諸腦後的惡劣舉止,而是最終的結果往往比我承諾時的假設情況還要超過——小紅豆就是被這樣的我給寵壞的。」他的小寵都會變成大寵,關愛都會變成溺愛。
東方流蘇也笑了,光瞧他方才對待紅豆的舉動便能驗證他的話。
倘若她的家人曾給予似于石炎官千萬分之一的親情,或許今天的她會是一個更快樂的東方流蘇,而這種的快樂並不是她不斷欺騙自己所得來的假象,而是真真切切的快樂。
「我想要一個像你這樣的家人,好想、好想。」她說出心底最真實的想法,「不用很在意我,不用很寵我、疼我,只要用你現在對待我的方式就好……讓我知道,我也是你心里所在意的一小部分……」
「你還真不貪心呵。」
第十章
春暖花開,猛虎山上的淒涼雪景搖身一變,退去雪白,染上層層青翠。
萬物欣欣向榮,當然也包括猛虎山上忙碌的各寨土匪——只不過五大寨忙的是收拾包袱,攜家帶眷地遷離猛虎山。
自從石炎官傷勢及體內殘毒解得一干二淨,再加上白雲合數十日之前又干起不告而別的戲碼之後,他便時常往返五大寨「串門子」——將五大寨的土匪一個個打成豬頭,「串」綁在門上,讓五大寨的土匪們深刻體會到千萬別惹上一頭熊,尤其是頭會記恨的大黑熊、尤其是這頭大黑熊還會遷怒……
為非作歹窩現下儼然成為猛虎山上惟一大寨,照道理來說,每頭上山的肥羊都成了他們囊中之物,可惜為非作歹窩里供著一尊活生生且會走動的「佛像」東方流蘇——雖然她舍去尼姑的「基本造型」,但仍改不了愛以佛門道理訓誡眾人的習慣。
「有沒有瞧見四爺?」青魈雙手圍成空心圓圈,在為非作歹窩中大呼小叫。
「吃完早膳就不曾見著耶——」東方傳來隔空喊話的回應,還有回音咧。
西方也不甘示弱,朗朗破空而來︰「去流蘇姑娘的房里找找,八成就窩在那兒。」
「也對。」青魈大聲道謝︰「謝啦!」
腳步調頭,再朝西側小廂房前行。
遠遠地,青魈便瞧見一名面生的路人甲站在東方流蘇門扉前踱步,仿佛焦急中略帶掙扎。青魈眯起眼,隱身在草叢後,緊盯著路人甲的一舉一動,倘若路人甲有任何惡徒之舉,青魈便會沖上前去海扁他一頓。
半晌路人甲終于舉起手,輕扣門扉。
「請進。」東方流蘇道。
叩叩——門外的人仍堅持要她來應門。
東方流蘇放下手中把玩的木魚,拉開門扉,卻瞧見一張好陌生的年輕男子面孔。濃墨的雙眉襯著有神而威武的眼,鼻粱高挺而有形,石稜般的顎骨與頸部剛毅的線條搭配得毫無缺陷,只可惜右頰有一道未干的血痕,像是被某種薄利小刀給劃開的血口。
「你……你是哪一位?」她疑惑地開口。
男子雙臂環胸,不作答。
「你要找寨里的哪位兄弟?他們應該都在大廳那里……」
「我找你。」男子終于開口,低沉的嗓音耳熟到令人咋舌。
東方流蘇輕「啊」了聲︰「你……」十只縴指掩住他的口鼻,勉強拼湊出男子半刻前的長相,她頓了頓,「大黑熊?!」
遠處的草叢間似乎發出悶哼的噗哧,兩人同時遙望而去,只見草叢微動,應該是被風給吹拂的,石炎官不以為意,繼續朝東方流蘇道︰「才改了點皮毛,你就認不得我了?」他笑,少了礙眼黑胡的阻擋,他的笑更加醒目而燦爛。
「你怎麼突然…我還以為你不打算……」這數個月來不曾听他再提起蓄胡之事,反倒仍強迫她留長頭發,她還以為石炎官準備要食言呢。
「既然你的頭發已經開始蓄留,我當然也要守承諾。」他揉亂她僅僅長及耳部的俏麗短發,「滿意我的模樣嗎?」
東方流蘇咬著唇瓣忍笑——她從不敢想象黑胡底下的臉孔竟是張看似只有二十初出的毛小子,皮相超乎眾人意料,可惜秀氣的五官搭配上如黑熊般的體格,就好比將個女乃娃的腦袋裝飾在大人的身體上,怎麼看都嫌怪異。
「我終于知道你留胡子的用意了,呵呵。」遮丑、遮丑呵。
「你那是什麼笑法?那麼不屑?」
她才沒有不屑,只覺得新奇︰「你好像瞬間從四十來歲的中年掉到二十出頭的青澀小子,真讓人無法適應。你這張女圭女圭臉恐怕老是讓人調侃吧?所以你才憤而蓄起熊毛,硬生生遮蔽掉這樣善良無害的可愛臉龐,你不覺得可惜?」
「哪里可惜?!對一個邁向三十大關的成熟男人,‘可愛’這兩字是最大羞辱!」他不以為然。
「但是你真的長得很可愛嘛。」她吐吐粉舌,將這句話說得既小聲又低喃,深怕石炎官又爆出火氣——別小看一頭剃了毛的熊,它的潛在本質仍是凶惡殘暴不講理,隨時隨地會揮出熊掌,劈死可憐獵物。
「別擔心,你這模樣很好看。」東方流蘇抹去他右頰的血跡。
「你滿意就好。」他暗暗松了口氣。
石炎官自然而然地摟著她的肩頭,將她帶進屋內,一瞥見桌上的木魚——日前雷哥守株待兔地窩在上山的羊腸小徑時,洗劫了一名窮和尚,將老和尚渾身行頭給扒得干干淨淨,這木魚便是雷哥孝敬東方流蘇的物品——當然,東方流蘇並不知道這段插曲。
「不是不許你再念經嗎?這玩童怎麼還留在你房里?」
東方流蘇遙指著木架上蒙塵的佛文經書︰「我已經許久不曾再踫經文,可是我卻喜歡听木魚的清脆響聲,或許它比不上箏笙笛築來得有音律,但單純的敲擊聲會讓我心情很平靜。」她接過石炎官拎起的木魚,笑著輕敲了一下,「即使沒有搭配誦經,即使我是處于腦中一片空白的發呆狀態,我仍能感受它帶來的祥和。」
這木頭制的小玩意兒能有如此神秘的功效?石炎官懷疑地以食指敲敲木魚。晤,好像不難听……而且更神奇的是向來听到她誦經朗文便犯頭疼的他,竟然未曾有不適之感,他一連又敲了十數下,終于確定這小玩意兒並非引人頭痛的罪魁禍首之一。
「你愛敲以後就繼續敲,我也可以在一旁幫忙,但經文就可以省下。」不知是有意無意,石炎官緩慢而規律地扣擊木魚,讓清亮的聲音伴隨著他的言談,「對了,我接到閻王門來的書信,興許再過數日我就得回老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