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他的存在,她緩慢移動視線直視著他;小時候她也習慣這麼直接地看人。
藍禮央疏遠且禮貌地朝她點了下頭,隨即看向司令台。
他忽然想起知道入學時才知道高他一個年級的端木麗,其實只大他兩個多月而已。由于學年是以九月來作區隔,夏末出生的端木麗比秋天出生的他就這樣大了一個年級。
印象中,他第一次上台領獎的時候並沒有看到端木麗,她是從何時開始只要段考成績出來就站在他旁邊的?他甚至連上次什麼時候和她說過話都忘記了。
水池事件之後,他們曾經要好過一陣子。病先好的她還偷偷到副屋來看他;平常有空時,她也會來找他,至于當時玩什麼說什麼他已沒太多印象了,只隱約記得祖父總是因此而教訓他。
他明白祖父是不希望再發生像掉進水池那樣的事情,並不是真的不準兩個小朋友一起玩;只是,以祖父的立場來說,因為有了前車之鑒,嚴格提醒是必要的。
但當她知道每次自己來找他,他都會被口頭訓斥後,端木麗生氣了。
「禮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記得,那個時候,端木麗看著他、問他這句話時,那表情就像是被欺騙了般的惱悔,也是從那之後,她就再也不來找他了。
避家孫子和小姐這種像辦家家酒的友誼,就這樣結束了。
一直到上了國中,他們之間也沒講過什麼話,也許擦身而過或眼神交會時會有微小的接觸,卻再也回不到年幼時那天真單純的友情了。雖然端木麗的大哥並未因為小時候的那件事禁止兩人來往,甚至還認為年齡相近的他們感情還不錯,讓他們一起讀同一所學校,但事實上卻不是那樣的。
「……二年一班藍禮央,三年二班端木麗……」
听到司儀叫出自己的名字,他走向前。
「你在看什麼?」
身旁友人的問話並未讓她收回視線,端木麗站在教室窗口,遠遠望著對面大樓剛才經過轉角、然後走下樓梯的藍禮央。
「在看禮。」直到不見他的身影,她才回答。已經國中三年級的端木麗,嗓音已有別于兒時的稚女敕,她的聲音較一般女孩子醇厚,相當特別。
「禮?」也有著一張標致臉蛋的友人眨眨眼。「啊,你又在看你家管家爺爺的孫子啊?」
「嗯。」她點頭。低頭收拾書包,要放學回家了。
「你在看他什麼?」同班同學的好友又問,朝窗戶采出頭。
端木麗拿起書包背在肩上。
「……我想看他會不會看我。」應該是吧。她朝教室門口走去。
「嗄?」女同學好像听不懂她繞口令似的話,顯得一頭霧水,隨即趕緊背起書包跟在她身後。
步出教室,一個同樣是三年級的男生站在走廊上。
頭發抓得很有型的男生像是在等待,看見她們兩個,就上前道︰「我找她。」
他用下巴比了比端木麗身旁的女學生。
「咦?我?」女同學指著自己,相當意外。被那男生示意到旁邊說話,她為難地對端木麗小聲道︰「你要等我喔,麗麗。」
苞著男生移動到大約五步遠的地方,似乎非常不擅長和異性相處的女同學緊張又不安地頻頻回首。
那並不是很遠的距離,男生也沒特別壓低聲音,讓端木麗可以清楚地听見男生對好友說出「我喜歡你」的四個字告白。
友人先是呆傻,然後害羞地低下頭,再很快地說了句對不起,男生立刻一臉無趣和不爽地轉身,褲子上違反校規的鎖鏈隨著動作晃了一圈。
「嘖。」離開前還不屑地咋了舌。
端木麗可以感覺到男生經過自己時射過來的尖銳眼神,但是她沒有去理會。
「我、我嚇了一跳。」臉紅得像熟透隻果的女同學回到她身邊,吶吶地說道。
端木麗等好友走過來後,繼續邁開步伐往前走。
「那個人上星期也跟我說過同樣的話。」她說。當然也被她拒絕了,一個連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啊?」女同學驚訝地睜大眼,隨即天真道︰「是……是這樣啊……他喜歡上一個人的速度好快喔。」
「我覺得不是那樣。」那也不是喜歡。端木麗走下樓梯。
「咦?不是嗎?」女同學困惑了。
「嗯,不是。」端木麗非常肯定地回答。下樓繞到教師辦公室,她打開書包,把一張填好的比賽表格放在導師桌上。
「咦?你要參加鋼琴比賽啊?」女同學好奇道。「之前班會時都沒有人舉手耶,你怎麼突然想要參加了?」
「……因為禮參加了。」端木麗回答道。昨天音樂老師請她幫忙整理報名表時她看到的,由于報名即將截止,她于是馬上跟老師要了表格。
「啊?」女同學和她一起走出辦公室,猶豫了下,問︰「麗麗……你是不是討厭他啊?」
端木麗停住腳步。
「為什麼?」她轉頭看著好友。
「什麼為什麼?」女同學一臉茫然。
「為什麼會說我討厭禮?」端木麗瞅住她。
「因為、因為你故意要和他比賽。而且你也好像故意和他一樣一直考第一名,很像是特別針對他……」女同學說出自己的感覺。
「不是那樣的。」端木麗這麼說,但也只說了這句。
步出校門,她找到自己家司機的車。
「啊。」身旁的女同學似乎看到了什麼,驚呼了一聲,隨即用手掩住嘴。
「有、有人來接我了。麗麗,明天見!」她道別後,開心地跑離。
端木麗望見不遠處有一個將近四十歲的高大男人,戴著墨鏡靠在一輛銀藍色的車子旁,好友直直地往那人奔去,高興地紅了雙頰。
蚌性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友人,是在三年級時因考試成績分組而同班,又因為兩人的姓氏都是特別的復姓,所以女同學便說想要和她成為好朋友。
她不是第一次看見那個男人來接走友人了,甚至友人書包里面也擺有那個男人的照片。
端木麗坐上自己家的車,司機轉動方向盤,將車子駛進道路。
沒開多遠,她就在每天經過的公車站看見藍禮央在等車。
如果可以邀他一起回家的話,她會。
但是不行。
藍禮央來他們家的時候,媽媽剛離家出走沒多久,爸爸也不在,她非常地傷心,雖然那時候年紀還小,可她清楚地知道,不能跟兩個哥哥提起媽媽。
因為,他們家曾經有兩個媽媽。
在沒有辦法跟任何人傾訴的狀況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藍禮央便成為當時她唯一能夠說話的對象;雖然他好像很難接近,又老是對她愛理不理,卻是那種即使在大太陽底下也會陪著她的人;她知道他雖然有點冷淡又凶,其實是個內心溫柔的人。
所以。她才不想他因為她而被責罵。
兩人抱在一起哭的時候,她真的有種溫暖又依賴的強烈心情;但是當知道自己每次都害他被罵之後,她好懊悔,並且生自己的氣。
她不能再給他添麻煩,所以她忍著不再去找他,卻一直沒有忘記兩人小時純真的友誼;知道上國中讀同一所學校,本來想,在學校兩人應該就可以說話了,但當看見他時,她卻感覺記憶中那麼近的距離彷佛一下子被拉得好遠,變得完全不知該如何相處了。
就這樣,在家里時不知道該怎麼辦,連在學校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如果當時她沒有闖禍的話,他們不會變得親近;但也是因為她闖了那個禍,讓她只能用眼神對他傳達心意。
端木麗望著街景。
回到家,她在主屋前下車,對即將要退休的司機伯伯道謝,然後拿著書包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