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回來了。」年近七十的管家已經在門口等候。
「我回來了。」端木麗點點頭。管家爺爺從她祖父那一代就一直在他們家了,她小時候還喊管家爺爺的妻子叫管家女乃女乃;長大一點以後,始終覺得讓長者對自己使用敬語實在不妥當,但是管家爺爺又總說這是規矩,不可廢,甚至連大哥都拿他沒轍。
避家爺爺表面上相當紳士,卻是個一絲不苟又嚴守分際的人。
察覺管家上前一步,似乎有意要替她拿書包,她手一抱,把書包護在胸前。雖然從小生長在富裕的環境,但顯然和她成長後學習的倫理常識有所沖突,尤其要讓從小代替雙親照顧她到大的長輩服侍自己這一點。
老管家姿態優雅且不著痕跡地收勢,同時對她開口道︰「二少爺回來了。」她一頓。
「……咦?」二哥前年出國讀大學,現在又不是寒暑假期間,怎麼會突然回家?以為發生了什麼事,她急急走進客廳,就見到兩位兄長佇立在落地窗前,彼此站得相當靠近。
端木家的兄妹感情不好……是事實,也不是。
正確地說,是兄弟兩人感情不好。
從小到大,端木麗從沒見過同年齡的兩位兄長在一起玩過,當他們同在一個場合時,總會呈現一種緊張氣氛。
她凝視著兩位兄長,覺得氣氛又變得僵硬了。
「來得正好。」老是笑得像天塌下來只會砸死全地球人卻不會砸到他的大哥,一發現她站在客廳門口就笑道︰「我們正在討論你的事呢。」
「……什麼?」端木麗瞅著他,然後看見一臉冷淡的二哥繞過大哥身邊,朝她走來。
「就關于你留學的事。」大哥說道。
二哥經過她身旁,開啟他那優美的嘴唇,對她低聲說︰「你自己決定就好。」接著便越過她直接上樓。
她目送二哥回房後,轉回視線,見大哥依然面帶微笑,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什麼留學?」她問兄長。
端木大哥走到沙發旁坐下,端起茶杯,先品嘗剛泡好的美味紅茶。
「你國三了,馬上就要上高中,也該是要考慮的時候。看以後是要像伶一樣出國,或是像我一樣都不出去也可以,我不會逼你;但是早點告訴你,你就可以有充分時間好好想想。」
伶是二哥的名字。
「我知道了。」她會想的。她停頓了下,問︰「你只是因為這個就把二哥叫回來?」
他笑。
「我跟他說家里有很重要的事。我覺得這很重要啊。」
……大哥從以前有很喜歡故意惹二哥。[群聊制作]雖然她和他們只有五歲的差距,但就像她不能提起爸爸媽媽的事一樣,她偶爾也覺得和大哥二哥有種距離感。
大哥絕對不是不疼她,二哥也沒有對她不好,只是,如果有天世界要毀滅了,大哥會要她上唯一的救命逃生船,他自己則會跟二哥留在無人島上互相等著對方先死。
端木麗離開客廳,緩慢地走上樓梯。
懂事之後,她心里非常清楚明白自己的家庭絕對不是一般正常的家庭。也由于這樣,讓她不善于發展人際關系。小學四年級那年,因為媽媽離家出走,整個家分裂了,爸爸自此出國不歸;她明明有父母,卻跟沒父母一樣,她只想著要他們回來。
上國中後,她逐漸理解家里那樣復雜的過去,以及最終離散的結果,在在都影響了她;于是,她變得沉默、低調,現在唯一的朋友也是因對方主動來接近她。
她無法放下小時候和藍禮央那段短暫的友誼。
那是很單純的,真誠的,小小的友情。
進到自己房間,她關上門。
書桌上的書本放得亂七八糟;她不像禮那樣聰明,以前在學校的成績排名大多在十名上下,後來為了要考到第一名,她總是非常用功地念書。
大哥老笑她用功到可以說是用力了,考試期間甚至連床上都會堆滿講義和自修。雖然現在都已考完且頒發名次了,桌面還是被一堆書本佔領。
將今天領的獎狀放進抽屜里,听到外面有灑水的聲音,她走到窗邊,稍微打開玻璃窗,往樓下瞧去。
只見藍禮央站在滿是美麗顏色的庭園之中,正拿著水管對花卉澆水。
他還穿著制服襯衫,僅挽起袖子。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看他做這種事了。小時候他還只是撿撿垃圾,現在照顧植物、清理水池,幾乎都是他的工作了。
她也知道管家爺爺好像教了他一些東西。
端木麗想著︰不是有灑水器嗎?園丁呢?不過,這些事情是不會有人告訴她的,問大哥或管家爺爺,他們總是回問︰︰「問這個做什麼?」或「您不用擔心。」即使如此,她還是感覺到家里的人漸漸變少了。
一些熟面孔都不在了。
端木麗搬張椅子坐在窗邊,心想自己一直看著藍禮央,不知他會不會突然抬頭看上來;就像在學校時一樣,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用眼神傳遞心意。
但要用眼楮發出聲音或電波畢竟是不可能辦到的,更何況她曉得他一做起事來就很認真,不會注意到別的地方。把酸痛的眼楮埋進肘窩,她想起剛才大哥提到的出國留學的事。
大哥說他不會逼她,而且時間還很早。出國留學好不好她不知道,只是覺得現在她並不想離開這里;但是,她留下來的意義又是什麼?爸爸媽媽和二哥都不在了,大哥有一定會笑著送她上飛機,所以她走或不走有什麼差別?如果有人會不舍她離開,或許她就不會這麼想了。
趴在窗邊凝視著樓下的藍禮央,許久,她伸手從床上拿起一個布做的骰子,那是國一時的勞作,雖然做得歪七扭八,但好歹是自己一針一線縫的。
心里不怎麼認真地想著;若擲到奇數,就去找藍禮央講話。
一丟,結果是四點。有些失望的同時,又好像感覺有點慶幸,因為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也不知道怎麼與他聊天;有一半真心是真的想要跟他交談,又有一半真心是真的不想要和他說話。
所以,慶幸完又開始覺得失落了。那再一次,三戰兩勝,只要擲到兩次奇數,就下樓去找藍禮央。
這麼想著,一丟,是二點。她望著地上的骰子半晌;這回反應快了些,又跟自己說道︰那五戰三勝,擲三次奇數就去,丟第三次,又是四點。
不管丟幾回,最後都是事與願違。她抿著嘴唇,不知何時變得異常認真起來,這回決定前面全部作廢,不要再變換條件,而且是最後最後一次!擲到偶數就——結果丟出的是一點。
……這一定是上天要她不要跟他說話。拿起骰子,端木麗站在窗邊,這時才發現藍禮央早已不在庭院里了,她怔了一會兒,想著剛才那麼專心執著的自己究竟是在做什麼!
轉身想要把骰子放回原位時,一不留心,手臂稍稍撞到窗框,由于沒拿緊,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布骰子滾掉出窗外。
「啊。」她空手不動的愣住幾秒,之後回過神,轉身離房下樓。
來到主屋側邊的庭園,她依照窗口角度,彎身找尋掉落的骰子,明明是個明顯不過的物體,卻沒辦法馬上找著。
指尖輕輕撥開的樹葉,帶著充分濕潤的觸感,因為禮剛在這里澆過水……
「小姐。」
有人在背後喚她。她心一跳,停住動作。
就算兩人已經很久沒交談了,她還是認得那副嗓音。端木麗站直身,緩慢轉過頭,看見剛剛還以為已經不在的藍禮央站在自己身後,手里拿著她的那個布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