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父母過世之後就被倒進去硬埋起來的東西,現在,卻陰錯陽差地因為端木麗而全被挖了出來。
藍禮央抬起手背擦拭一直跑出眼眶的淚水,在感覺到眼淚怎麼也無法停止的時候,他直接用細瘦的小手臂遮住臉。
突然間,他被人緊緊抱住。
「對不起,對不起,嗚……」
同樣在哭泣的女孩張開雙手抱緊他,對自己的行為所帶來的危險感到內疚不已,說了好幾次對不起。
藍禮央只是讓她抱著,因為是男生,所以他覺得自己不能哭出聲音,只能用力地抿住嘴唇流淚。
兩個同樣失去至親的孩子,就這樣站在水池中相擁而泣,直到檢查房間發現端木麗不見了而出來尋找的藍禮央祖父發現了他們。
他和端木麗一起生病發高燒,躺在病床上兩天,病好之後被爺爺痛罵一頓,爺爺最後怒吼著︰「不懂得保護小姐就不準跟她在一起玩!」然後罰他一天不能吃晚飯,又在他睡覺時悄悄進房看他,但,這全是之後的事了。
第二章
「學校還好嗎?」
听見祖父用英語詢問,正要出門的藍禮央回過頭。
「嗯。」他點頭應道。
每天總是目送他出門上學的祖父審視著他的衣著,然後伸出手稍微調整了他的領帶,蒼老但穩厚的嗓音使用正統英式發音,說道︰「注意儀容。」
「知道了。」藍禮央背起書包,用英文道別,隨即開門走出去。
從國中開始,祖父便規定他在家里必須用英語對話。祖母是英國人,所以他必須學會這種語言。
兒時都是父親在教他,現在他就讀的私立中學自然會有英語會話的課程,甚至有七成授課采外語教學,而外籍老師對于他從祖父和父親學習而來的英國腔感到有趣,並沒有強制他更正。學校的制服是仿國外學院的西裝上衣,因此必須打領帶,他在祖父的教導下已經熟悉六種打法,但至少還有四種需要學習。
今天第一次打溫莎結,還不大習慣。
在小徑上,他遠遠望見主屋後的一大片空地,那里已經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了。和端木麗掉進水池的隔天,听說大少爺——也就是端木麗的大哥,站在山水造景前笑呵呵地說著那山水造景本是風水用意,但家里的運勢不但沒變好,反而更差;之後就立刻叫工人來把所有東西鏟掉,全部填平。
由側門步出大房子,從前面大門駛出的黑色轎車剛好停在他面前的路口,等待紅綠燈轉變。
縱使黑色轎車的玻璃窗貼著隔熱紙,顯得隱密且看不見里面的人,但藍禮央知道轎車後座坐的是誰。
他走過馬路,從車前經過。到對面公車站亭等公交車時,黑色轎車已經遠遠離去了。
早上上學時間的公交車上總有不少人,他每天要坐約半小時公交車到學校,回家時下班放學一起,車流量更大,則要多花十幾分鐘。
在學校附近的車站下車,走在人行道上,幾輛私家轎車駛過他身邊,然後在校門口放下跟他穿著同樣制服的學生。
進入學校大門,藍禮央從口袋里拿出學校發給的卡式學生證,在穿堂設置的機器上貼按一下,計算機便自動記憶他的到校時間。
上樓到二年級教室,他在自己靠窗的座位上掛好書包,然後望著窗外陸續進校的學生。
這是一所從幼兒園直升的私立完全中學,明明學費昂貴,且入學的名額有限,卻還是讓許多家長趨之若鶩。但如果只是有錢,還不一定能進入就讀,這里的學生多半是有些家庭背景的。
「兩個人有伴也好,就上同一所學校吧。」他小學畢業時,端木麗的大哥這麼對祖父說。
學費不是問題。端木家的大少爺如此爽快說道。祖父一開始似乎是婉拒的,不過後來在大少爺的堅持下,也就同意了。
因為以前父親也就讀過這所學校。祖父淡淡地說著這個後來願意接受的最大關鍵︰他想,那時應該也是當時大房子的主人說那是所好學校才去讀的吧,那個主人把父親當作親人一般看待。
祖父執意要自己付學費,就如同當初父親就讀的時候一樣,算是答應的唯一條件。
只是這次學費不需從祖父的薪水里扣除,因為父親和母親兩人的保險受益人都是他,加上從他出生後父母就幫他存的一筆基金,讓他到長大成人都不需為金錢煩惱。
早自習鐘聲響起,他拿出課本,看見書包的透明夾層內放著校內鋼琴比賽的報名表。他六歲開始學琴,一直到九歲前,母親都說最喜歡听他彈鋼琴。
案母過世之後,他便沒再彈過鋼琴。國一時某天經過音樂教室,看到鋼琴,覺得相當懷念,一時手癢,因而稍微彈了一下,幾年沒踫,果然指法手感完全喪失。
後來他偶爾會借音樂教室里的鋼琴來練彈,慢慢地找回感覺,也學練了幾首小時候彈不出來的稍難樂曲。結果,這件事在班會討論要推派鋼琴比賽代表時被同學說了出來。
每個班都要推派一位同學,然而鑰匙班級里沒人會彈鋼琴怎麼辦?沒人會去介意這件事,或許是因整個班級都是有錢人家的小孩,所以一定有人學;又或許是沒有學生會重視這件事,考試成績總是比較重要,校內鋼琴比賽只是場游戲。因為種種緣故,他成了沒人想要參加的鋼琴比賽的代表。
他不討厭彈鋼琴,但也沒特別想參加比賽;不過,既然被推派為代表,他就會去練習,因為他不喜歡做事隨隨便便,對任何事都一樣。如果不想要,他會直接說不要,絕不會在答應後又反悔或打混,那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
「早啊,今天朝會又要頒獎了耶。」隔壁遲到的同學和他打招呼。
「早。」他轉過頭應道。
雖然同學都是出身富裕家庭,且是全身名牌、名車接送,而他只是個做公交車上下學的普通人,但像是電視劇里那種被欺負的情節倒是沒有發生過。那樣偏激的存在畢竟是少數,頂多就是問問他問什麼是坐公交車,然後說自己從來沒坐過,看起來好像很擠又累。
如果他的態度不亢不卑,就不會覺得他們無意間說出的話語有其它意思;又因為對他們這些富足的人而言,這不是什麼值得去關心的事,因此基本上很快就會被忘掉。
另外一個他沒有被欺負的原因,可能是成績的關系。由于他是個優等生,無論師長或同儕會比較容易認同他。
不過要說仇視他的也不是沒有。
「哼哼!又考第一名,其實是偷偷在補習吧。」
要舉行朝會而在走廊排隊時,隔壁班的一個男同學對著他故意用鼻子使勁哼氣。上國中以後,他不曾考過第一名以外的名次,那個和他相同年級的男同學每次都考第二名,所以常常跑來探听他是不是有去補習,他誠實回答說沒有,唯一在學校外面學的就只有鋼琴,但男同學似乎並不相信。
他對第一名並無執著,每次考試他都只是盡自己最大的能力,但若真的要跟十分用功念書的人相比,他想他應該不能算是努力型的;到國二以後,他才確定自己可能是那種比較懂得念書訣竅的人。
「領獎同學出列。」
段考分數計算結束的這個朝會,是頒獎典禮。听到司儀念道自己班級姓名,藍禮央走出人群到右側等待上台。
旁邊是三年級的學長姐……端木麗也站在那里。
和他並肩站在第一名的位置上,端木麗漂亮的側臉看著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