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寶和老總管交視了一眼,也跟在後頭。
馬蹄噠噠地接近著,在夜里鼓噪,沒有絲毫停止的跡象,不過眨眼間,一匹高大的黑馬就這樣堂堂地闖了進來!
「主子小心!」老總管和喜寶驚呼。
那體型嚇人的駿馬則是在沖撞到邢觀月之前,拉起了頭,硬生生地停下。
馬上的人居高臨下,垂著淡色的眼眸,和他對望著。
「……咱們的初識,也是這般情況呢。」他笑道,不慌不忙,語調平常。
祖言真抿緊了唇,瞪著他。「你要去哪里?」
他不答,只是輕問︰
「你……是來殺我的麼?」語音飄渺深邃。
祖言真聞言,面上覆著一層淡淡的怒氣,握鞭的手指向他!不過沒有嚇到他,卻嚇壞了後面兩個人。
「不——」不要打主子啊!他們很想打,但都忍著了!
只听祖言真氣道︰
「你——你這個人!」居然敢先提這件事!她真想好好跟他打一場!他為什麼不會武啊?真氣死人了!「你覺得我會相信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是什麼、也不知道打哪兒來的人麼?你覺得我會寧願選擇相信他而想殺了你?你真的這樣覺得麼?」倘若他敢說是,她真的……真的會揍人!
「……你可是當著我的面被擄走的。」當時,他沒做任何反應,也沒幫她,加上嚴嵩必定讓她加以誤解,這種種,還不構成背叛,還不讓她失去信任麼?
「那又怎麼樣?我認識你,可是不認識那些人!我知道你不會……不會這樣對我。」她紅了頰,又忿忿地道︰「我不蠢,也不笨,你不要把我當呆子,好不好?」雖然是嚇了跳,但她在牢里努力地想了很多,知道他在騙人!
她或許沒有他這般聰明,不過只要冷靜下來站在他的立場好好思考,就可以明白些端倪。
他拿走她的鞭子,在官兵出現後那樣沉默,是擔心她會用武力反抗,對方那麼多人,他沒有辦法幫上忙,那種情勢下,不一定能打贏的。
會讓她進牢,大概也是算準了那些人只是想利用她來對付自己,不至於會給她什麼傷害。
但是最讓她生怒的,是他明明知曉人家會這樣做,卻還故意落入陷阱!
「你為了讓咱們跟你撇清關系,為了別讓咱們跟你一樣被盯上,所以讓我進牢,讓對方以為我真被背叛、真想殺你!」她氣得眼眶都紅了。「我說的,有沒有錯?」厲聲質問著。
邢觀月無語,只是溫柔地看著她。
「你真自私!」她跳下馬,伸手抓著他的衣襟。「你為什麼不想想別人的心情?我是山賊,比你更耐打,也不怕別人找麻煩!你這麼做,我一點都不高興,也不會感激!我……」
對著他始終溫和的面容,她哽咽了,倔強地瞪著地板不肯掉淚,卻一句也說不下去。
他緩緩地牽住她的手,掌心溫濕,用著好輕的聲音道︰「別哭。」
「我沒有!」大聲否認。
「好,你沒有。」他笑容淡淡。「是我多心了。」真沒想到……沒想到她居然對自己這般相信,一點也沒有懷疑。
要能讓她了解他的作法,只有一個唯一的機會——她必須對他非常信任,沒有猜疑,完全無悔。
雖然曾經想望過,但卻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以為自己可以灑月兌,直到真正面對她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手心早已汗濕;當她如此坦然時,他也終於了解那種為什麼只會為一個人動心的感覺。
不僅是喜歡她的言真,更是戀上她的情真。
「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問你!」她抹了抹臉,振作起來。別想唬弄過去,阿爹的事情,她知道不對勁。「另外,我要罰你!」打不下手,那就只好用罰的。罰的理由多得數不清了,總之大家都有目共睹!
「嗯?」邢觀月看著她攬住自己腰。
懊不會……是要罰他掛在馬上面吧?他無聲苦笑。
「走了!」帶著他躍上馬,祖言真讓他坐在自己前面。「你坐穩了。」跌下來她可不會賠。
「幸好。」幸好不是掛著。穩穩地扶住馬鞍,他低語。
「什麼?」她往前傾,他卻剛好轉頭,四片唇輕輕地觸了下。「嗄?」她一驚,趕緊退開。
邢觀月微頓,隨後笑道︰「如果是這樣的懲罰,我很樂意。」
她滿臉通紅,腦袋都出煙了。
「你……你……」不甘心又說下出話,她拉著他的手臂靠近,吮上他的唇角,很努力地鎮定道︰「我才……不怕你。」對,她也會的。
邢觀月撫著唇,思量要不要好心地告訴她,不管是誰主動,其實都是她比較吃虧?
「喂喂!」一直很忍耐當根柱子的喜寶,終於出了聲。「紅毛怪!你要把主子帶去哪兒?」真羞,月亮這麼亮,還卿卿我我。
「關你這八寶飯什麼事?」直到現在才察覺有人已經看了很久,她赧極,不善地回道。
「什麼八寶飯?我叫喜寶!喜寶!」喜寶暴跳如雷,老總管則在一旁替他搧風消氣。「怎麼不關我的事?咱們正要走,你沒通知一聲就插了出來,現在又不打招呼就要拍拍走人,當咱們死了啊?」他很壓抑了喔,這個紅毛怪,天生跟他八字不合,偏主子愛,為了他的將來,所以他才想跟她打好關系,可是——
「你們主子我要了,如果要跟的話,就朝城西走吧!」守門的都被她打倒了,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不等有人回答,她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不能保證會等你們多久!」
易言之,就是有緣無緣天注定啦!
「什麼?!」喜寶大叫。「你騎快馬,咱們是老弱婦孺,怎麼可能追得上?」
她充耳不聞,掉轉馬頭。邢觀月也只來得及給他們一個抱歉的眼神。
「你這個土匪——」喜寶氣喊。
「錯了!八寶飯,我是山賊!」祖言真糾正,喝道︰「咱們可要殺出重圍了!駕!」韁繩一落,馬兒踢得沙塵飛舞,霎時就不見了蹤影。
「咳!呸呸!」喜寶吐出滿嘴沙,怒怨塞滿胸腔。回頭一望,卻看見老總管在揮手,他受不了地道︰「你還在揮什麼手啊?連個屁都看不見了!」一把拖住老總管,死命地開始跑。
「喜寶……你說……咱們是不是有容易被丟下的命?」老總管嗚咽道。
喜寶翻了個大白眼。「只有你有啦!」
「真的麼……」更傷心了。「因為我老了麼?想當年,我四歲離家,五歲去田里工作,六歲來到京城茶館幫忙,七歲……」
天哪!喜寶在心里狂吼,恨不得多生兩只手出來捂住耳朵。
可惡的紅毛怪,都是她害的,他們一輩子都不合啦!
《明文別傳》第九十三回
之中寫道——
嘉靖二十九年,秋八月丙寅,韃靼俺答汗大舉南侵,攻古北口,薊鎮兵潰,京師戒嚴……(下略)
……觀月遭嵩所陷,去官抄家,刑責流放,永世不得返京。嵩欲殺之,祖言真阻之救之,他二人離京,自此下落全無……
尾聲
數年後——
數匹駿馬在丘上踏著蹄,其中,為首的高大黑騎特別顯眼。
上頭坐著一人影,身著藏紅色披風,火紅的發絲隨風揚起,有一種野性的美麗。坐騎旁,則站著一修長的身影,青衫輕揚,如一潭碧泉沉靜。
「他真以為……能這樣遠走高飛?」遙望著對面的大海,極其俊美的青衫男子眯起漂亮的眼眸。
將視線轉移到岸旁,微微傾首,他輕聲道︰
「來了。」
話落,他身側那藏紅色披風的女子就舉起手,一揮下,後頭跟著的兩個人便馭馬直沖下山,朝一微駝人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