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成王,她的心里,除了這片江山,除了黎民百姓,不能容下其它,包括——
愛情。
何謂愛情?
如曹承熙這般為真雅公主死心塌地地盡忠,就是愛情嗎?
無名嘲諷地望著正嚴肅議事的真雅與曹承熙,兩人一來一往地探討近日宮內混沌不明的情勢,听得他好煩。
他搖搖頭,收回視線,叼著根麥芽糖,閑閑在屋內四處走動。這是公主的書房,格局闊朗,每件家具都精雕細琢,雖然他已來過好幾次了,可每回進來,都會發現新鮮玩意兒。看來那個靖平王老頭確實很疼這個女兒,有什麼稀奇珍寶從沒忘了往她這兒送。
在一方五斗櫃案頭,他發現一個商團進貢的木造機關車,車子每行一里,車上小人便會擊鼓一響,煞是有趣。
「這個好玩。」他把玩著機關車,像個天真的孩子,愛不釋手。
曹承熙一直分神注意著他,見他愈來愈不成樣,忍不住揚嗓怒斥。「你玩夠了沒?」
他一凜,回過頭,眨眨淘氣光燦的墨眸。「又怎麼了?曹大人。」
自從他被真雅留在身邊後,曹承熙對他的魯莽無禮總是看不慣,動不動就叨念他該學會禮數,他被念得受不了,索性戲謔地回以敬稱。
「曹大人,不知您有何指教?」
一聲聲大人,喚得曹承熙眼角抽搐。即便是如此莊嚴肅穆的場合,這家伙依然穿著滿身綴補的舊衣衫,一頭亂發隨意束起,糖不離口,一派不倫不類!
「公主在說話,你就不能安靜地坐著嗎?」
無名聳聳肩,笑嘻嘻地望向真雅。「你要我坐著嗎?」
她靜靜地凝睇他,水眸凝霧,教人看不清思緒。「你覺得很無趣嗎?」
「什麼?」
「我跟承熙現在討論的事,你覺得無趣?」
「這個嘛……」他側頭想想,忽地莞爾一笑,也在案幾旁坐下。「我不是說過了?你早就該除掉那個天女公主,若是當日能夠當機立斷,今日也無須煩惱這個心頭大患了。」
「你說什麼?!」曹承熙憤怒拍案。「你明知曉德芬公主是殿下的妹妹,怎能對親妹妹下手?」
對曹承熙的怒氣,無名絲毫不以為意,徑自瞧著真雅。「下不了手,這成王之路便會走得很辛苦,不是嗎?」
的確很辛苦。真雅不語,捧起茶杯,一面啜飲,一面在心下斟酌。
日前,德芬以天女身分主導一場天命欽點的大戲,不僅宮中震蕩,王城內外的百姓亦是議論紛紛。
眾人都在猜測,德芬是否真是上天屬意的未來國主,朝中群臣惶栗不安,深怕自己站錯邊,誤了前途。
德芬于朝中無勢,除了黑玄因討伐北余國有功,得陛下封賜為議事公,列席圓桌會議,其它十一席議事公皆為開陽及她所收攬。
圓桌會議是希林國最高會議,能夠受封為議事公者,都是國內有權有勢的大貴族,王室後妃及王位繼承人的廢立,皆須通過圓桌會議的認可。
如今有德芬來攪局,風起雲涌,朝中情勢恐怕有變,大貴族都在暗中觀察,伺機而動。
今日她與承熙商議的,便是各方貴族的動靜,至少要確保他們的人不倒戈,一個都不少。
「半年多前,你從黑玄手里接回德芬,她不肯投靠于你,當時你就該殺了她了,留到如今,徒然令她乘機養成羽翼。她現下雖然勢力單薄,可卻坐擁「天命」,得的是民心,你如何與她相爭?」無名說來頭頭是道。
曹承熙卻听得很不順耳,即便他說得有理,這態度也太狂放乖張。「你對公主說話,什麼時候才能學會恭敬一點?」
無名一笑,滿不在乎地將雙手一攤。「我天生就是這調調兒,曹大人您說該當如何是好?」
「別說了,承熙。」眼見兩人又要斗起嘴來,真雅玉手一揚,止住爭論。
曹承熙只得郁悶忍氣,狠狠瞪無名一眼,跟著別過眸,深呼吸幾口。「殿下,其實有件事下官一直不甚明白。」
「什麼事?」
「那日,殿下您也在場臂看德芬公主接神詔,可後來您說,那些異象都只是幻術。」
「嗯,是幻術無誤。」
「既是幻術,為何公主您不當場揭穿呢?若是當眾戳破了德芬公主的伎倆,不就沒有今日的憂患了嗎?」
這事,曹承熙放在心頭琢磨了數日,愈想愈是想不透。
真雅听問,擱下茶杯,正欲回答,忽見無名繼續把玩著那台機關車,心念一動。
「無名,你有何見解?」
曹承熙聞言一震,無名揚眸,懶洋洋地挑眉。
「這是在考較我嗎?公主殿下。」
他難得對她用敬語,這聲敬稱,怕是嘲弄居多。
真雅不動聲色地微微一笑。「若我說是呢?」
無名也笑了,看看神態陰郁的曹承熙,又看看她。「這答案,不好說呢。」
「為何不好說?」
「說了,不怕損及你身為王室血脈的威信嗎?」
曹承熙驚詫,為何這會損及公主的威信?他不解,疑惑地望向真雅,她卻是若有所思地盯著無名,凝冰的眸似是隱隱含著贊許,他胸口倏地一痛。
真雅看了無名一會兒,似笑非笑地彎唇。「也對,說了,確實會損及王權。」
「那你還要我說嗎?」
「嗯。」真雅正自沉吟,門外忽然有人通報。
「公主殿下,陛下宣您進殿。」
陛下要見她?真雅起身。「我們稍後再談吧!我去見見父王。」
第2章(1)
她翩然離開,留下兩人在書房內,大眼瞪小眼。
無名察覺氣氛不對,模模鼻子正想走人,曹承熙沉聲喚住他。
「剛剛那是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他裝傻。
「你跟公主打的玄機,為何不能當眾揭穿德芬公主那場幻術?為何理由會不好說?」
「不好說就是不好說啊。」
曹承熙猛然上前,揪住他衣領。「說!不然我要你好看!」
他遭挾持,卻仍滿不在乎地笑著,笑得人牙癢癢。「曹大人,您這是在威脅草民嗎?」
「你——」曹承熙氣得面色鐵青,驚覺自己失態,悻悻然地撤手。
無名含笑望他,眸中閃過戲弄的光芒。「曹大人,我問你一句吧,你若是肯跟我說實話,我就把那個不能說的理由告訴你。」
曹承熙蹙眉。
「你想問什麼?」
「你,戀慕著她吧?」
輕描淡寫的一句,卻猶如利刃,狠狠刺進曹承熙的心。
「這麼多年來,你一直悄悄愛慕著真雅公主,對吧?」無名含笑,一臉無害的模樣。
曹承熙更狼狽了,懊惱地吼︰「你這無禮的小子!你懂什麼?」
「說我小子?老兄,我年紀跟你差不多大好嗎?也不過比你小了兩歲吧,還是我記錯了「您老」今年的年紀?」
「……」
「呵呵,好吧,不說笑了,說實在的,我想勸勸你。」
「勸我什麼?」
無名收斂笑容,狀若嚴肅。「單相思的滋味不好受,看來那位公主並沒把你當意中人,你要不要算了?免得愈陷愈深,屆時難以自拔。」
可惡的家伙,擺明了奚落他!
曹承熙惱得想殺人,眸中迸射銳光。「我對真雅——對公主是何心思,干你何事?你憑何對我說三道四?!」
「憑我是你的情敵。」
「什麼?」他愣住。
「我說,我跟你是情敵。」無名又笑了。這回,笑意淺淺,若有似無,不是全然挑釁,卻也不十分認真。
曹承熙怔望他。「你這是……什麼意思?」
「還不懂嗎?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無名故意重重嘆氣,夸張地拍額頭。「意思是我跟你一樣,都想把她變成自己的女人,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