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仲裕之一樣,藺嬋娟在金陵也是赫赫有名。雖然以負面的消息居多,比如她有多冷淡啦、多無趣啦、多特立獨行啦等等。但基本上大家仍是對她充滿興趣,也知道她是「永平號」唯一的繼承人,家中並無任何兄弟姊妹。
「我听說你母親生下你不久後就死了,你父親一直未再續弦,臨終前交代你要好好經營‘永平號’,把這塊老招牌繼續傳承下去。」仲裕之把他听來的消息重復一次給藺嬋娟知道,她聳聳肩,表示默認。
「我不懂你為什麼還要扛起這個責任。」仲裕之難以理解她的作為。「它耽誤了你的青春不說,你甚至不是出于自願,但你卻甘之如飴。」
他煩躁的扒扒頭發,來回踱步。
「難道你不恨嗎,嬋娟?」仲裕之問。「難道你就不曾怨恨過你的父母,不曾想過要報復?」
同為命運乖舛之人,仲裕之無法了解她為何能處之泰然,而他卻相對的輕浮。
「需要嗎?」藺嬋娟淡淡反問。「我若真的這麼做,才是真的輸給了命運。」
我若真的這麼做,才是真的輸給了命運。
這一句話有如五雷轟頂,轟得仲裕之頓時茅塞初開,說不出一句話。一直以來,他就怨恨命運,怨恨父母加諸于他身上的痛,那使得他不知不覺的放縱自己,以達到報復的目的。
他想讓他的父母後悔,想讓他的父母覺得羞恥,然後他才可以哈哈大笑,嘲笑他的父母當初為什麼不干脆掐死他,讓他承受到處被人看不起的恥辱?
他做到了;借由放蕩不羈的方式。只是在報復的當頭,他同時也傷害了自己,可卻從來沒有人點醒他,直到此刻。
「我真佩服你,你才是真正的勇士。」仲裕之一改過去輕佻的態度,衷心的贊美藺嬋娟,她做到了他做不到的事。
她看看他的表情,從那上面找到誠懇,聳聳肩。
「我只是試著讓自己活得比較愉快而已,並沒有多做什麼。」
極為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充滿了非凡的智慧,使得仲裕之更加佩服。
「我之前說過想和你做朋友的事是認真的,希望你能答應我,當我的朋友。」原先他只是覺得好玩,想和她抬扛,沒想到會變得如此渴望。
藺嬋娟看著仲裕之急切的表情,心里閃過一絲什麼,卻又很快消失,只留下理智的思考。
「我想……我們還是不要當朋友會比較好。」
藺嬋娟冷酷的回答使得仲裕之的臉一下子垮下來。
「而且,我還要請你沒事不要常來找我,畢竟我的工作很忙,沒辦法一直待在店里,屆時壞了你的興致,就不好了。」
換句話說,她在拒絕他,有禮卻堅定,沒有任何置喙的余地。
「我懂,我明白。」他苦笑接受拒絕,誰叫他過去自作孽。
「我不會再來找你。」仲裕之承諾。
第四章
盡避仲裕之承諾過,他不會再去找藺嬋娟。但那是在平常時候。她自己也說「沒事」不要去找她,但如果「有事」呢?他相信她一定不會放任不管,特別這事還是跟她的工作有關。
賊溜溜的轉動著眼珠子,仲裕之想到了一個可以見她的方法,連忙招來府里的總管,在他耳邊交代事情。
總管越听,眼楮睜得越大,越為惶恐的看著他的主人。
「少爺,您確定要這麼做嗎?」總管吞吞口水。「您想見藺姑娘的心情我懂,但是咱們可以另想別的辦法,不一定要采取這種方式……」
「沒有其他辦法了。」仲裕之不耐煩的打斷總管。「能試的我都試過,可她一概當做沒看見,理都不理我。」
自從他答應藺嬋娟不會隨便去打擾她以後,他就一直在等待機會,祈禱哪個不幸的親戚突然間嗝屁,讓他有見她的借口。
結果沒有,一個也沒有。害他不得不另想辦法,改到街口去堵她。當她上市場買菜時,他會故意提個菜籃,假裝也去采購。當她去鳳劉公路找她的結拜姊妹聊天時,他也會隨後趕到,隨便找個名目拜訪章旭曦,然後在兩人相見時,故意睜大眼,驚訝的說聲︰「好巧!」接著就是扯一大堆有的沒的,最後她听煩了,吭都不吭一聲的落跑,留下他尷尬的對著其他人猛笑,鬧足了笑話。
但再怎麼好笑,都沒有他接下來的舉動離譜。橫豎都被拒絕的他,竟然異想天開的跑去參加她所主辦的每一場葬禮,枉送了一堆白色,最後還被人以「沒有這樣倒楣的親友」為由,給攆出了喪堂。
「唉,少爺說得是,您的確滿慘的。」總管嘆氣道。「不過話說回來,藺姑娘也太不盡人情了,至少也該同您說說話,給點面子才是。」
可不是嗎?仲裕之挑眉,百分之百同意總管的話。好歹他也讓她主持不下十場喪事了,賺進了大把銀子,可說是她最大的客戶,但她照樣不領情。
「所以說,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你快快去辦。」仲裕之隨手一攆,就把總管攆出家門口,替他辦差去。
總管沒轍,只得硬著頭皮去找藺嬋娟,照仲裕之吩咐的話做。
「藺姑娘,我家少爺請您過去一趟。」總管今兒個的運氣相當好,藺嬋娟剛好在家,正忙。
「仲公子?」她停下手邊的工作,看向總管。「仲公子找我有什麼重要的事嗎?如果沒有的話,我正在忙,不方便——」
「有事、有事。」總管急忙打斷。「我家公子……又有一名親戚不幸辭世,想麻煩您打理身後的事。」
「仲公子又有親戚過世?」她愣了一下。「真難過听到這樣不幸的消息……這次又是哪位親戚?」
「呃……」猛然被問及的總管只得干著急。「是、是少爺的表叔公。」
「表叔公?」藺嬋娟又愣。「我記得上次死的也是表叔公,怎麼這次又來一個?」
「是、是啊,哈哈哈!」總管傻笑。「少爺他有很多表叔公,小的也弄不清楚。」
總管額冒冷汗的扯謊,藺嬋娟倒不疑有他,到底仲氏是金陵本地的大家族,散落在全國各地的旁枝散葉也不少,有很多叔公也不足為奇。
「我立刻過去。」藺嬋娟向來是工作第一,一口就允諾下來。
總管隨即點點頭,帶著心虛的表情離去。藺嬋娟匆匆忙忙的結束了手上的工作後,也跟著上仲府報到,去了才發現——
「你沒有親戚死掉?」藺嬋娟不可思議的看著仲裕之無賴的表情,無法相信他居然謊報家里有人出喪。
「沒有。」仲裕之仍是一派無賴的樣子。「托老天爺的福,我家的親戚都健康得很,每個人都活得好好的。」
藺嬋娟仍是難以置信。
「既然沒有人死掉,你為什麼告訴總管說你的表叔公過世,要我過來看看?」簡直胡鬧。
「他說是表叔公?」仲裕之反倒覺得新奇,連吹了幾聲口哨。「這老小子,我就知道他恨我家那些親戚,雖然他嘴里不說,可我就是知道。」尤其是「表」字輩的人物,特別難纏。
「仲公子!」藺嬋娟揚高聲調,火氣都快沖上來。
「好吧、好吧!我認錯,請你大人大量別生氣。」他連忙舉高雙手消她的火氣。「我承認是我說謊,騙你說我家又有喪事,與總管無關。」雖然他是領錢辦事的伙計,但也不能害他。
「我沒有責怪總管。」她火氣仍然很旺,沒那麼好說話。「我想知道的是,你為什麼這麼做?」若是他敢回答好玩,一定讓他吃不完兜著走,絕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