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您一個人呀?」店掌櫃仔細打量桑綺羅,看似無心,其實是在評估他身上的衣服,以決定他是不是肥羊。
「嗯,一個人。」桑綺羅特意抖了抖袖子,讓他看清上頭精致的刺繡。「我單身外出游玩,沒帶伴兒。」
「公子您真是好興致,敢問貴姓?」店掌櫃相當滿意他所看見和听見的,單看他的衣著,繡滿銀杏圖案的外袍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綢緞,恐怕價值不菲。更何況他又單身無伴,是只大肥羊。
「敝姓羅,祖籍落在太原,是太原人氏。」同樣的,桑綺羅亦十分欣喜店掌櫃貪婪的眼神,她敢打賭,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對她下手。
「原來是打太原來的羅公子,小的有禮了。」
互相打躬作揖後,店掌櫃親切地為桑綺羅帶路,將她安置在一間上好的客房。
「有什麼需要請盡避吩咐,小的一定盡力辦到。」
店掌櫃說完這句意味深長的話後便退了出去,桑綺羅平靜地點點頭,待他走後馬上東模西踫,看看房間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沒有!
這房間很正常,跟一般的房間沒什麼不同,看來只好等到晚上,再觀察動靜。
桑綺羅決定。
是夜。
皎潔的月光灑落在窗欞,「懷臨客棧」內一片寧靜,唯獨二樓最靠近西角的廂房隱約傳出歡樂之聲,吸引好奇之人一探究竟。
毫無疑問地,桑綺羅即是那個好奇的人。這會兒她的腳正踮得老高,悄悄地模到傳出聲響的廂房,試圖弄清里頭的狀況。
她偷偷地模到門口蹲下,里頭正巧傳來一陣女子的婬笑聲,而且笑聲不只出自一人,讓桑綺羅更加好奇。
她伸長脖子,想借著未關緊的門縫觀看里面的情形,怎知探啊探的,竟撞到一個人的頭——
「哎呀!」著實被撞疼了,桑綺羅不由得叫了一聲,隨後連忙用手捂緊嘴。
至于另一個倒霉鬼的情形也差不多。好不容易他才找到了一個絕佳的偷窺位置,怎料有人半路插隊不說,還把他撞得眼冒金星。
章旭曦揉揉被撞疼了的臉,正想看看是哪個缺德的家伙搶他的位置時,未料卻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桑綺羅!她怎麼也在這兒,而且還把自己畫成一張大花臉,穿得跟被打腫的男人似的?
章旭曦不可思議地盯著桑綺羅,桑綺羅也愕然不已地回瞪著他。章旭曦!他不是應該待在城里,怎麼這會兒會跑來這里和她湊熱鬧?
兩個人同時愣住,誰也不想先回神,省得解釋。
他們互相打量彼此,章旭曦腦中思緒飛快地運轉,試圖贏得先機。依她的穿著打扮來看,她大概想女扮男裝,以自己為餌,引誘對方上當。這點和他的想法差不多,他原本的用意也是如此。差只差在他本來就是男的,而她,卻是個差勁的變裝大師,把自個兒搞得四不像。
強迫自己忍住笑意,章旭曦實在很想告訴她,她的眉毛畫得太粗太濃了.活像兩條疊在一起的毛毛蟲。而且她皮膚的顏色也涂得太黑,沒有人的皮膚會黑到像被炭火烤過一樣。
可到最後,他決定什麼事都不說。
她想女扮男裝?好啊!他就陪她玩,順便發泄之前受的鳥氣。
他率先打破沉默。
「這位公子,你頭上的方巾掉了。」章旭曦盡可能正經八百地提醒桑綺羅,她這才如夢初醒,連忙扶正。
「謝謝公子的提醒。」桑綺羅盡可能低下頭,回避他的眼神。
「不必客氣。」
想逃?章旭曦笑呵呵。
「敢問公子貴姓,你看起來頗為面熟,很像我的一個舊識。」他狀似無心地問桑綺羅,讓她又是一陣慌亂。
「敝……敝姓羅。」阿彌陀佛,可別認出她啊。「咱們不可能認識,我老家在太原,並無交集。」
「說的也是。」章旭曦刻意點頭,順著她玩下去。「我的舊識不可能像個夜賊似的躲在人家門口偷听,她行事一向光明磊落,高風亮節,令人望塵莫及。」
他特意諷刺桑綺羅。這要是在平常,她肯定會反諷回去,可今天情況特殊,她只能暫且隱忍,草草打發。
「你的那位朋友可真是今人敬佩。」混蛋家伙,竟然挑這個時候諷刺她。「我先回房了.你慢看……」
「等一等!」章旭曦連忙拉住桑綺羅的手臂。「不瞞羅兄說,在下名叫章旭曦,是金陵城有名的訟師。」
他介紹自己也就罷了.還特意強調「有名」就怕人家不知道。「幸會……」果然是個貨真價實的自大狂,對陌生人都這麼囂張。
「看羅兄的模樣,一定也是捕快或訟師之舉的,和在下一樣,前來探索這個案子。」
桑綺羅沒想到章旭曦竟會把此行的目的明白道出,不禁愕然回道︰「對……」然後又察覺到自己失言連忙補充說︰「呃,我是說,我的確是對這個案子有興趣,可我不是什麼捕快或訟師,只是一個普通人。」
「無妨。」她是普通人才怪。「既然羅兄也對這個案子有興趣,那咱們不如到我的房間坐下來討論討論,順道喝杯酒吧!」
章旭曦才說完話,便不由分說地拉著桑綺羅就跑。她雖氣不過,可又不能大叫,免得打草驚蛇,只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綁架。「小二,給我打壺上等的金華酒來!」
章旭曦一將她拉入房內便高喊小二上酒,此酒又稱東陽酒,是費縣生產的名酒,明代的士子人人都愛喝,唯獨桑綺羅不愛。
事實上,她只要一聞到酒味就會開始頭暈。明代飲酒的風氣很盛,酒就像日常生活必需品一樣不可缺少,男女老少都愛喝也都能喝。
「章、章兄!」
眼見小二端進了一壺金華酒,桑綺羅急了。
「這酒,我看還是不要——」
「羅兄該不是在告訴在下,你不會喝酒吧?」章旭曦故作驚訝地看著桑綺羅。
「在咱們大明,不會喝酒就不叫男人,莫非羅見你是……」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桑綺羅,果然引來桑綺羅立即否認。
「章兄愛說笑,我當然能喝了。」為了斬斷章旭曦的疑心,桑綺羅拿起酒就往嘴里倒。「我剛剛是說,這酒只有一壺怎麼夠咱們兩個喝,你說是吧!」
桑綺羅一方面頭暈眼花,一方面還得表現出男人的豪氣,簡直苦不堪言。
「羅兄說的是,是小弟疏忽了。」章旭曦憋住笑,招來小二再叫一壺。
于是此刻桌上堆滿了下酒菜和兩壺足以醉死人的金華酒,看得桑綺羅在心中大喊救命。
「請喝吧,羅兄,今晚咱們不醉不歸。」說這話的時候,章旭曦露出了個別有用意的笑容,令桑綺羅看得心里直發毛。
「那當然,不醉不歸……」她也學他微笑,可笑容很僵,這酒真是強烈,她的頭已經開始疼痛起來。
「說到飲酒。小弟倒想起一則故事。」拼命往桑綺羅的杯子里倒酒,章旭曦乘機報仇。
「什、什麼故事?」桑綺羅實在很想求他不要再繼續斟酒了,她根本一口也喝不下去。
「有關一條白蛇的神怪故事。」章旭曦悠悠哉哉地敘述。「有一個故事是這麼寫的,許久以前有一條千年白蛇精意外被一個書生救了,她為了報恩便化身為人與那書生共結連理。原本日子倒也過得幸福美滿,可不幸有一天來了一個高僧,那個高僧告訴書生,他的妻子是白蛇精,不信的話可以讓她喝下雄黃酒,她就會現出原形。書生半信半疑地讓他妻子喝下了高僧說的那種酒,結果她果然現出原形。」說到此,他有意無意地瞥了她一眼,她只得假笑。